第一章 芙蓉鸟和金丝雀
第一章 芙蓉鸟和金丝雀
做演员的,没有工作,就只能等。
慕瓷入行的时间不算短,但演的都是些小角色,说她是十八线小明星都是在给她抬腕儿。
她从阳台往外望,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这套房子地段好,保密性高,安全也有保障,很多圈内人都住在这个小区。慕瓷那点儿收入当然买不起,房子是顾泽给的。
慕瓷和顾泽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复杂,但也不能说公开就公开,一方面是她工作的特殊性,另一方面是因为他那个身体不太好的妹妹——顾笙。
两人身边知情的人就只有方方——慕瓷的经纪人。
“慕瓷,我说真的,你求求顾总,他说句话比我跑断双腿管用百倍。”
慕瓷倒也不是开不了口,主要是刚戳破那层窗户纸,就要这个要那个,那她不就真成了顾笙口中那种攀附权贵的人?
“昨天签的两个新人可是带着资源进公司的,你再不争点儿气,到时候连口汤都分不到。”
“我找机会提一下,先不说了。”慕瓷听到开门的声音,连忙挂掉电话。
除了方方,就只有顾泽知道密码,他不经常来,每次来也不打电话。
顾泽站在玄关处换鞋解领带,解开两颗衬衣扣子才伸手抱她:“吃饭了吗?”
他最近很忙,尤其是这几天,慕瓷连见他一面都很难。
“吃了。”她减肥,运动完也不敢多吃,就做了碗酸辣汤,“你今天不忙啊?”
顾泽笑了笑:“哪有人天天忙?换件衣服,晚上带你去见一个朋友。”
“我认识吗?”
“应该不认识。”
装修房子的时候,顾泽用了心思,尤其是卧室,和慕瓷以前的家有些像。
回想起来,两人好像连一次正经的约会都没有。
顾泽在客厅抽烟,看着屋里的慕瓷化妆换衣服,窗尚铺满了衣服。她私下其实很少化妆,穿着也简单,但今天似乎对哪一件都不满意,最后怕他等太久才没再纠结,穿了一条藕紫色的真丝连衣裙,妆也化得很精致。
烟灰缸里有三四个烟头,他进屋才不到一个小时。
“抽这么多,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昨晚睡得晚,抽烟提神。”顾泽灭了手里的烟,牵着慕瓷出门。
他没带司机,自己开车。
车的速度不快,但越开越偏,最后停在一栋私人别墅的大门外。
慕瓷心想:住在离市区这么远的地方,别墅的主人少说也得六十岁吧。
顾泽没有下车,只是解开安全带,在车里坐了十分钟。慕瓷觉得不太对劲,刚想问问他怎么回事,就见别墅里走出几个黑衣男子,没有一个人是面善的。
顾泽没有回头路,从把慕瓷带到这里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了选择。
“小瓷,你先进去吧。”
慕瓷惊讶地看着他:“我一个人?”
“嗯。”
“那你呢?”
“我在外面抽根烟,你先进去。”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顾泽,你什么意思?”
顾泽和沈如归仅仅只是认识,在此之前没有任何来往。顾笙是他的妹妹,一时冲动惹了麻烦,他不能坐视不管。
沈如归在电话里提起慕瓷,顾泽很意外,无论是工作还是日常生活,这两个人都不应该有交集,意外之后又觉得是情理之中,慕瓷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也参演过多部作品,沈如归毕竟是个商人,不可能让自己吃亏。
无法两全的时候,必须有所取舍。
顾泽回避慕瓷的目光,“沈老板看过你的作品,很欣赏你,想认识你,跟你交个朋友。”
慕瓷听过太多太多类似的开场白,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些话会从顾泽嘴里说出来。他是完全不在意她,还是觉得她就是这样的人?
黑衣男子过来敲车窗,显然是已经不耐烦了。
顾泽的沉默让慕瓷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说今晚没有应酬,她以为陪他见完朋友之后的时间都是她的,一顿烛光晚餐,一场电影,或者一束花,下雨也没关系,他们可以在室内待着。他总是很忙,两人不经常见面,能一起吃顿饭聊聊天就很好了。
“为什么?”
他只是说:“笙儿得罪人了,对方不和我见面,说只跟你谈。”
顾笙从小到大没少得罪人,但有顾家护着,也没谁能真正把她怎么样。
“跟我谈什么?我能代表顾家吗?”慕瓷顿了片刻,“你刚才说顾笙得罪的人……是谁?”
“沈如归。”
沈如归。
这个名字慕瓷忘不了,时间太久,记忆模糊,她只记得自己曾经和沈如归打过一个赌。
那时候他变着花样装各种小摊贩骗她,她信以为真,没有一次怀疑过,被耍了一次又一次,发现他是个骗子那一刻很生气,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谎言,让他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当时他没有辩解,只是劝她不要把话说得太绝对,她早晚会有求他的时候。
这句话让他更显得面目可憎,她讨厌被骗,更讨厌骗她的人,输什么都不能输志气,就和他打赌,谁先找对方,谁就输了。
那天之后,沈如归就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她不找他,久而久之就忘了,如今顾泽却把她送上门。
“顾泽,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为什么还能让我去给顾笙收拾烂摊子?这几年,她对我是什么态度,你心里清楚。”
顾泽没有看她,开了车门:“对不起,笙儿身体不好,她一直在哭,我没有办法。”
慕瓷听懂了,他选择顾笙,“那……我呢?”
沉默了好一会儿,顾泽才缓缓地说道:“对不起,小瓷,我会补偿你的。”
慕瓷不知道顾泽口中的补偿是指什么,他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帮过她,不谈感情,她就应该把欠他的人情还了。
“你其实可以直接告诉我,这样我出门前就不会在穿哪件衣服上浪费那么多时间。”
挑来挑去,她把自己挑输了。
风雨欲来,三楼书房里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黑子听到吩咐后立马下楼——沈如归让他把人送出去。
顾笙娇气,脾气大,事情多,说话也很不客气,黑子虽然嫌她烦,但面子上必须做得漂亮,无论心里怎么想,做的要让人挑不出错,也找不到漏洞,这是沈如归教他的。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真是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顾笙跑出大门,顾泽被她扑得往后退了半步。
顾笙很厌恶这里,沈如归既然没有出面,就代表之前的事到此为止,彼此都给对方留了脸面,如果再闹下去会更难看。
顾泽没办法,只能先带她离开。
他关上车门,甚至没有给慕瓷留下一句话。
慕瓷静静地看着车开远,直到车尾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顾笙在这儿待了几天,害怕或厌恶都很正常,在那些或真或假的传言中,沈如归是个很可怕的男人,他们说,那具英俊皮囊之下的灵魂早就烂透了。
顾笙会害怕,她也会。
她想:再等等,再等等……
顾泽的车早已远去,这条林荫路静悄悄的,只剩虫鸟的声音。
黑子摆出一副笑脸,礼貌地请人进屋。
“慕小姐,请吧。”
慕瓷像个提线木偶,她不愿意又如何,谁管她愿不愿意?
走过一条长长的石子路时,高跟鞋几次卡进石子的缝隙,像是在讽刺她出门前为了配顾泽的衣服在鞋柜里挑来挑去,最后穿了一双不合脚的鞋。
门开着,客厅内空无一人。
不怪她来之前以为对方是个老人年,地方偏僻就算了,装修和布置也是老年人的风格。
慕瓷从楼梯往上看,“他呢?”
黑子说,“我不清楚。”
不清楚才怪,慕瓷心里有气,脸色也不太好,“他想见我,却又不露面?”
黑子笑笑,“楼上有房间,你如果不想等,可以先上楼休息。”
自己送上门的,旁人自然不会高看她,把话传到就走了。
盛夏的暴雨来势汹汹,外面那条石子路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三楼书房里的电脑已经切换成监控画面,沈如归甚至能看清她脚后跟上被磨出的血迹。
沈如归知道她在等,但不是在等他,而是在等顾泽后悔,等顾泽回来接她。
雨停了,天色渐亮,她眼里希冀的光芒也一点点暗下去。
她早就应该明白,如果不是对方心里唯一坚定的选择,那么二选一的时候,不论是什么原因,最后被丢下的人都会是她。
慕瓷在客厅坐了多久,沈如归就在书房待了多久。黑子敲门提醒他,说距离和顾泽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终于有人来了,慕瓷看看外面的天色,才惊觉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开心玩具。
“晚饭准备好了,慕小姐上楼洗洗,换件干净的衣服吧。”
“我还不能走?”
他面露难色:“这个……我们做不了主。”
慕瓷就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身体僵硬得如同装了假肢,刚起身就直接跪了下去,但没人管她,她自己扶着楼梯上楼,房门开着的房间大概就是给她用的。
没有吹风机,她只能用毛巾擦头发。浴室里只放了一件睡衣,穿上后长度到膝盖,刚好露出上楼前摔出来的乌青痕迹。
门外的人把时间算得刚刚好,她刚整理完,他就敲门让她去吃饭。
慕瓷看到坐在餐厅里的沈如归时,双脚像是被焊在了原地。他戴了一副金丝框眼镜,五官轮廓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饭菜冒着热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不真实。他也穿着睡衣,和她身上这件的颜色、材质、款式都很相似。
他到底什么意思?
“等我过去请你?”
他虽然没看她,但话是对她说的。
旁边的人给慕瓷使眼色,让她快点儿过去。
慕瓷想起影视剧里一把刀悬在头顶的场景,刀随时都可能落下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她坐在离沈如归最远的地方,只顾埋头吃,也不说话。
她饿了太久,连口水都没的喝,胃里难受,越吃越想吐。
沈如归没怎么动筷子,看着慕瓷嘴里塞满食物被噎得咽不下去的模样,有些想笑:哪个女明星像她这样?
“又不认识了?”
慕瓷头都不抬,齆声齆气地反问他:“我们见过吗?”
沈如归也不生气,盛了碗汤,放在右手边的位置:“坐近点儿,再仔细看看。”
慕瓷不理会,但没多久就有人过来,直接从两边架起她,拿走了她的椅子。
野蛮人身边的也全都是野蛮人!
沈如归对上她的目光:“把在别人那里受的气对着我发泄,你试试。”
慕瓷想掀桌子,但是她赔不起,也惹不起,只能忍气吞声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她低头喝汤,沈如归搭在椅背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她的肩上。
把她半湿的长发拢到后面,手指钩起那根细细的睡衣肩带,“太丑了。”
衣服是他给的,现在嫌弃的也是他。
慕瓷点头:“是是是,太丑了,我就是这么丑,你看不惯就别看。”
沈如归对她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很不满意:“慕小姐,你得有点儿觉悟啊!”
那只手悄无声息地摸到她的后颈上,她僵着不敢动:“沈如归,你是不是变态?”
她还算乖,记得他的名字。
不过,不记得说句好听话的话就算了,反正她记性不好,他可以原谅,但是她居然敢开口就骂他。
沈如归脸上的笑意淡了,“再说一遍。”
“我……”慕瓷手一滑,碗掉到地上,破碎声很清脆。
她完了。
慕瓷的脸色比昨晚进屋前还难看,绝望得像咽下最后一口饭就要背着一身冤枉债去见阎王,沈如归却笑了。
黑子进来收拾的时候偷偷看了慕瓷一眼,她可真行,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有本事让沈哥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
他动作快,没一会儿就把地板收拾得连一块碎碴都看不见,干干净净。
餐厅里又只剩慕瓷和沈如归两个人。不管那个碗是不是值钱的东西,他都会让她赔得倾家荡产。
“怎么赔,现金还是转账?”
慕瓷试图跟他商量:“多少钱?写欠条行不行?我肯定不会赖账的,这个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沈如归明显没给她商量的余地:“你说呢?”
下一秒,另一个碗也被慕瓷扔到了地上。
黑子拿着扫帚进去的时候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慕瓷视若无睹,拿起沈如归的酒杯,灌完一杯后脑子还是清醒的,她索性直接拿酒瓶。
酒精上头,慕瓷胆子也大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无所有的人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赔肯定是赔不起,就算被讹,至少也应该讹得明明白白,她不当倒霉蛋。
“这么吓人,到底是多值钱的宝贝?”
沈如归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张口就来,“八块钱一个,十块钱两个。”
慕瓷:“……”
他的笑声更加愉悦:“小可怜,又落在我手里了呢。”
“你真卑鄙!”慕瓷忍了又忍才没有把酒瓶砸在他的脸上,骂他不会有好下场,动手了麻烦就更大。
黑子背对着餐厅,咳了两声,“沈哥,姓顾的来了。”
沈如归听见了,他起身不是去见客,而是抱慕瓷上楼。
她喝了酒,脸颊和脖颈的皮肤透出一层浅浅的绯色,眼里也有一层湿气,沈如归知道她在难过什么。
“我真倒霉,赚钱那么辛苦,竟然被几个破碗讹上了,”她哭得很伤心,像是真的在心疼自己的钱。
沈如归坐在远处看着她哭,“想走么?”
慕瓷抬头看向他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一滴眼泪,“这里交通不方便,周围也没有商场,连邻居都没有,装修风格也不是我喜欢的,房租应该不贵吧?我饭量不大,吃得不多,不挑食,就是偶尔喝点酒,很好养的。”
沈如归起身走近,温柔地擦掉她的眼泪,“你很聪明。”
她把鼻涕眼泪全抹在他干净的衣服上,哭着说,“谢谢夸奖。”
夜幕降临,这栋别墅地处偏僻,周围格外安静,被挡在门外的顾泽隐约听到屋里传出的哭声。
慕瓷,那是慕瓷。
顾泽紧握的手指骨节发白。他同样开心玩具未眠,确定顾笙的身体没事之后就原路返回,车一直停在外面,一到时间就开进沈如归的地方,一分一秒都不差。
“实在抱歉啊顾先生,我们老板在忙,抽不开身,麻烦您再等等,后院有凉亭,我去给您泡杯茶。”
沈如归身边的人和沈如归一个德行,看似礼貌谦和,实则谁都不放在眼里,说着抱歉的话,然而嚣张和不屑都写在脸上。
顾泽自知现在还不能跟沈如归硬碰硬,无论对方是拿顾笙还是慕瓷作为要挟,他都是被动方。
醉意来得慢,恍惚中,慕瓷好像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前最熟悉的人,现在她只觉得无比陌生。
被抱起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无意间碰到了水晶灯的开关。
突然亮起灯光,顾泽抬头往那个方向看去。隔着窗帘,他什么都看不清。
一个小时后,顾泽见到了慕瓷。
她靠在沈如归怀里打哈欠,似乎困极了,眉目间星光流转,像是在看他,但下一秒就转向别处。
昨晚之前的慕瓷,会因为他的一个吻脸红得不知所措。
“顾泽,你真好。”
“顾泽,你今天喜欢我多一点了吗?”
“顾泽,顾泽……”
脑海里的声音重叠又分散,他们认识很多年,回忆太满,但只是过了一个晚上,就已经不一样了。
她爱恨分明,有舍有得,从来不恋旧。
顾泽心里隐隐作痛,“小瓷,我来接你了。”
慕瓷当没听见。
沈如归捏了捏她的脸:“顾总跟你说话呢,给个声儿。”
“跟我说话?”她这才睁开眼睛,茫然又平静,“说什么?”
她声音是哑的,顾泽尽量不去想刚才听到的哭声,“小瓷,我们回家。”
“不了,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她眼里只剩厌倦和烦闷,连应付他的这两句话也都是因为沈如归开了口。
顾泽拳头紧握,“别开玩笑。”
“谁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这里房租便宜,有吃有喝,空气清新,挺好的。”
“知道你在生气,我们回去说。”
慕瓷神情不耐烦,“烦不烦?都说了我喜欢这儿,要长住,是我哪个字说得不清楚,还是顾总听不懂?”
顾泽眸底一片晦暗:“慕瓷!”
她戳戳沈如归的胳膊,抱怨的语气更像是在撒娇,“他吼我。”
沈如归随便她折腾,他没让人倒茶,只是让顾泽客气点:“小女孩娇得很,听不了重话。”
慕瓷困得睁不开眼,人也蔫蔫的,没什么力气。
沈如归摸摸她的头发:“困了就去睡吧。”
“那我先睡了。”她起身上楼,光着脚踩在木质地板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小瓷,”顾泽紧盯着她,即使放缓语气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强硬,“跟我回去。”
走完最后一层台阶,慕瓷停下脚步,拨了拨散在肩头的长发,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顾泽,是你先不要我的。”
她不会回头。
永远都不会。
沈如归杯子里还有没喝完的酒,空气里除了酒香,还有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气,丝丝缕缕,化不开也散不掉。
他还是穿着那件蓝黑色的真丝睡衣,肩膀被慕瓷头发上的水渍浸湿了一大片。
顾泽这种富家公子哥,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他和沈如归不是一路人,尽管表面客气,但骨子里的傲气让他瞧不起沈如归这种人。
沈如归无所谓,“顾总也看见了,没人留她,是她自己不愿意走。”
他把酒杯放在桌上,站起身整理衣服,“送客。”
十年前,宁倩二嫁到焉家,带走的是慕依。
十年后,顾泽带走了顾笙,头也不回。
前者是慕瓷的生母,后者是慕瓷爱恋已久的心上人。
慕瓷永远都是被丢下的那一个。
可谁能想到,十年过去,她再一次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和沈如归见面了。
“再掉一滴眼泪,今天晚上也别睡了。”
慕瓷被吓得回过神,抬头就对上沈如归阴沉沉的目光,他不知道在门口看了多久。
“我饿了,”慕瓷淡定地抹了把脸,“到底给不给饭吃?”
沈如归冷笑:“哪个女明星晚上吃了一顿又一顿?”
睡在他的窗尚为别的男人掉眼泪,她还想吃饭?吃屎去吧。
慕瓷在心里骂了句“神经病”,她不是饿得睡不着,是酒喝多了不舒服。人不算清醒,但又没有完全喝醉。
“我刚才没吃饱,睡不着。而且我愿意吃,肉长在我身上,被骂被嘲也都是我自己受着,你管得着吗?”
“嗯,我不管,后院有块空地,要吃什么自己种,最近天气好,你在饿死之前也许还能看见种子发芽。”
慕瓷两眼一闭,身体往后仰,倒在窗尚:“不吃就不吃。”
他有本事就饿死她。
她卷着被子缩成一团,沈如归摔门离开。
一个小时后,有人把重新做好的晚饭送到卧室,摆了满满一大桌。
慕瓷没被饿死,反而差点儿被撑死。
她不挑食,但有明显的饮食偏好,这桌饭菜就是照着她的喜好做的,他其实也不算太坏。
不吃难受,吃饱了更难受,慕瓷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她总觉得像一场梦,睡醒就好了,然而醒来的时候还在这间宽旷空荡的卧室,什么都没有变。
沈如归不常在家,他早出晚归,但身上的气息很干净,连烟味都很淡。
整整一个星期,慕瓷不是自己在窗尚睡觉,就是和他一起在窗尚睡觉。
大鱼大肉吃太多,他总该腻了。
天时地利人和才能事半功倍,所以她挑了一个沈如归心情还不错的早晨跟他谈,心平气和地谈。
顾笙是顾家的养女,除了血缘,其他方面和顾家正经的千金小姐没什么区别。
她从小娇生惯养,嚣张跋扈惯了,根本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前几天逛街被一条狗吓得摔了一跤,当众出丑,一气之下直接让人把狗打死了,还伤了人。
那条狗,是沈如归养的。
现在还躺在病窗尚的那个人,也是沈如归身边的。
顾家有位长辈身份特殊,正处于痒痒时期,这件事闹大了吃亏的是他们,所以只能选择息事宁人。否则以顾泽的心性,必定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
在慕瓷来之前,沈如归的早饭一直很简单,多了她之后,家里的每一顿饭都花了心思,但她不知道,心里只觉得他奢侈浪费,吃顿早饭都这么麻烦。
“虽然我知道自己有点姿色,你可能是喜欢我这张脸,但我不太明白顾家小姐造的孽凭什么报应在我身上?”
“去问姓顾的,问他为什么不要你,顾笙又不是他的亲妹妹。”
他还不如不说话,句句都像刀子,直往慕瓷心上插。
“我不问他,我问你。”慕瓷脸上依旧带着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答应得那么痛快,这不科学,你应该不是很好说话的人吧?”
她吃得慢,沈如归就又倒了杯茶:“不是,所以没得商量。”
慕瓷垮下脸:“好,就算你迷恋我,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没我不行,”她趴在餐桌上叹气,似是无比困扰,“但我得工作啊,你不能剥夺我的自由。”
沈如归被逗笑了。
也许是清晨的阳光太过温暖,慕瓷竟然被这男人的笑蛊惑了心智,有几分失神。
然而他一开口,说的根本不是人话。
“就那些当背景板的破角色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说,有几个是活过十集的?这回怎么死?死在窗尚?”
慕瓷:“……”
她虽然只能演演小角色,但演的也是正经剧好吧。
“底层人民的梦想你不懂。”她不生气,都在一起一个星期了,还要什么脸,“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帮我就算了,别挡我财路。”
沈如归发出一条消息后放下手机,认真地问她:“在剧组混一天能拿多少钱?”
“我比一般小演员要贵,”慕瓷相当做作地撩了下头发,“因为我比较漂亮。”
“别演了,直接说要什么。”
“要什么都行?”
“再啰嗦,要什么都不行。
慕瓷听懂了,想趁机狮子大开口,但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为……为什么?”
他说:“自己愿意。”
于是这天之后,慕瓷就不跟自己较劲儿了。
她想,如果那些狗仔能挖到沈如归的新闻,她应该也能火一把。但不可能,除非沈如归自己愿意曝光,她注定不能靠绯闻这种不入流的方式炒作,只能拼实力。
娱乐圈永远不缺有实力的演员,运气也很重要。
马上要进组的这部剧,慕瓷有半天的戏份,演的是个女娄女子。
比起现代剧,她更适合古装剧和民国戏,也更有辨识度。
要不怎么说沈如归嘴读呢?
本来慕瓷的角色是女主的闺中好友,虽然台词不多,但能活到最后一集,结果开拍前被截胡,换成了惨死的女娄女子,依然是个背景板。不过现在是剧本挑她,不是她挑剧本,所以她有戏就演,总比干等着好。
方方差点儿被气死:“过分,又来这一套。”
虽然是常态,但说换就换,轮到谁心里都不会舒坦。
“别人要什么有什么,你呢?”方方再回头看慕瓷,更觉得憋屈,“你好歹也是顾总的女朋友啊,就算不能公开,那也是女朋友,他捧谁都是捧,怎么就不能捧捧你?你跟他撒个娇能死吗?自尊心重要还是吃饭重要?”
她好不容易能有个像样的角色了,结果又演回了死尸。
慕瓷对着镜子卸妆。眼妆浓,比较难卸,眼睛都被她擦红了。
“吃饭重要,但我已经不是他的女朋友了,不能随意撒娇。”
方方愣了两秒,怒戳慕瓷的脑门。
“被甩了?这么快?有三个月吗?慕瓷,你太丢人了,我以你为耻。”
慕瓷不爱听这个,“是我甩的他,谢谢。”
方方:“……”
她没听错吧?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那是顾泽,你喜欢了四年的顾泽!你甩他?”
方方是慕瓷的大学室友,两个人大学才认识,她不知道,慕瓷喜欢顾泽,何止四年。可她的真心喂了狗。
“慕瓷,你跟顾总分手,是因为发现他不行?”
慕瓷面不改色地拉起裙子侧腰的拉链,整理头发:“嗯,他就是个三分钟。”
“啧啧,真看不出来,”方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那是得分,分了一了百了。”
休息室的门嘎吱一响,回头就看见面色铁青的顾泽走进来,方方顿时两眼发黑,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那个……你们聊,我先出去,”方方的反应速度比大学八百米体测的时候还要快。
门被带上后,休息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慕瓷背后没长眼睛,当然不知道顾泽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但应该是在她那句“三分钟”之前,否则他的脸色也不会这么难看。
慕瓷转过身,笑盈盈地说:“顾总是来给我分手费的吗?”
顾泽绷着脸:“小瓷,别说气话。”
“我没说气话啊!你说会补偿我,无非就是房子和车,这是你那些前女友分手后都有的待遇。我有地方住,也不需要豪车撑面子,你直接给我折现吧。其实不用特地跑一趟,随便找个人去一趟银行再通知我一声就行了,你来回折腾多麻烦。”
顾泽上前两步搂住慕瓷的腰,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角:“听话,不闹了。”
可笑吗?他觉得她是在闹脾气。
慕瓷推开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明艳:“顾总啊,我可是和别人睡过的,你就算大度到宰相肚里能撑船,也得先把地上的绿帽子捡起来吧。”
她看得出来,顾泽不是后悔了。
如果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拿她去换顾笙,顶多只是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愧疚罢了。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再见,顾总。”
“小瓷,你听我解释。”
“顾笙好点儿了吗?那天我看她吓得不轻,这会儿应该很需要你。”慕瓷慵懒地笑了笑,“我也得回去了,晚了沈如归会生气,他的脾气实在太差,我怕怕的。”
鸡蛋碰石头,一百次也是同一个结果。
傻子才会以卵击石。
慕瓷知道自己飞不出沈如归的手掌心,所以连试探性的反抗都不曾有。
反正一次和十次没什么区别。
“不许去!”胸腔里那股沉积的怒气呼之欲出,顾泽将慕瓷拉到怀里,“小瓷,你先回家,我去找沈如归。”
“算了吧。”慕瓷甩开顾泽。
顾泽了解她,如果就这样让她走了,她就真的不会回头了。
门关着。握在手腕上的手收拢,被困在沙发上动弹不得,慕瓷扭过头,让吻落在侧脸上。
她的抗拒和排斥太过明显,顾泽眸底浮起戾气,却也心知肚明,这次是他对不起她,所以那天晚上沈如归故意做给他看,她也赌气地配合。
“小瓷……”
有点儿疼,慕瓷眉头蹙起:“顾泽,你没对我好也别害我啊,沈如归没你这么大度,他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我不同,我胆子小,也怕事。我们就好聚好散,不行吗?”
此时此刻的顾泽听不得“沈如归”这三个字,她每叫一次都是在提醒他,那天他看到的,也许……不是她配合沈如归做戏,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
有人在外面敲门:“慕小姐,车到了,老板刚下飞机,我送您过去见他。”
“稍等,马上好。”
慕瓷被迫仰着头。顾泽身上的攻击性并没有消退,只是动作暂时停了下来。
“慕瓷,”他强势地掰过女人的小脸,让她无可躲避,看她的目光深不可测,“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
否则沈如归怎么可能开口问他要一个没有名气、没有曝光率的小明星?
那两天他要解决麻烦,没有精力多猜测,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处处都是疑点,说不定误伤顾笙的那条狗就是沈如归设好的圈套,看似巧合,实则早就开始设网等他入局。
慕瓷觉得好笑:“不是你介绍我们认识的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顾泽,无论我认不认识他,都不是你把我推到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的理由。”
沈如归嚣张就嚣张在他甚至不屑于在慕瓷身边安排人,刚刚敲门的只是个司机而已。
即使只是司机,慕瓷也会乖乖上车。
慕瓷一个人出来,明显是不欢而散。
方方问她:“谈崩了?到此为止了?没有以后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慕瓷对顾泽的感情也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及时止损,才不会搭进去更多。
“最好是。他再来烧扰我,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突然这么硬气,有人给你撑腰?”
“难道我还能更差吗?”
顾笙那么怕沈如归,连顾家也得罪不起他,她为什么不抓住机会?从前她豁不出去,是因为那点儿自尊心,现在也无所谓了。
“对了,我不住以前的地方了。”
方方也理解,慕瓷之前的房子是顾泽的,毕竟已经分手了,她肯定不会继续住在那里。
“是不是要搬回去了?什么时候搬?我找人帮忙。”一辆车停到面前,方方看了一眼,“这是谁的车?”
“接我的。我先走,晚上打电话说。”
沈如归去外地了,慕瓷以为怎么都要十天半个月,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不在家,她过得更自在,没人管她,也没人压榨她。
路线不对,慕瓷问道:“不是回去吗?”
司机说:“老板的意思应该是先跟慕小姐吃饭。”
两人在外面吃?
慕瓷摸不透沈如归的心思,到餐厅后,先去了趟洗手间,照镜子时发现脖子上有一个红红的印子。
顾泽是故意的。
慕瓷一边问候他的列祖列宗,一边把头发放下来,想着能遮一会儿是一会儿。
她怕沈如归在这种地方发神经。
包厢里就只有沈如归一个人,他等人的机会少之又少,显然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
慕瓷刚过去就被他拽到腿上,沈如归的眉头皱了一下:“有烟味。抽烟是不对的,说了不听,是欠收拾?”
慕瓷心虚,把他推开了些:“角色需要,我是为艺术献身。”
幸好她今天演的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还能糊弄过去。
沈如归还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捏着她的脸亲了亲:“以后不许碰烟,工作也不行。”
慕瓷翻了个白眼:“你一身烟味的时候我不也没嫌弃你吗?”
“是我陪你吃饭还是你陪我吃饭?”
“我错了,下次注意。”她在娱乐圈学到的第一条生存规则就是该低头的时候就得认,脸面没那么重要,“饿吗?累吗?菜都上齐了,我先给你试试有没有读。”
“不着急,先吃别的。”
霸道强势的男人一旦温柔起来真是要命,沈如归只用一个吻就让慕瓷瘫软在他的怀里。
在家里没人看见,最多也就是他身边那些人,慕瓷可以忍,在外面不一样。
何况灯光这么亮,沈如归必然会发现她脖子上那点儿痕迹,到时候顾泽会不会死她不知道,她肯定会被沈如归整得很惨。
“不行,要饿死了,我中午没吃饭。”
“不想?”
她解释:“我真的饿了大半天,没力气。”
沈如归没说话,看她的眼神也不算平静。
“那你来吧,”慕瓷索性两眼一闭,“先叫辆救护车,我不要脸,不用给我留面子,所以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来,直接来,直接粗暴地来。”
沈如归没生气,笑声反而是愉悦的。
长达五分钟的深吻,他几乎要把慕瓷嚼碎了吞进去。
被扔到旁边的椅子上后,慕瓷揉着腰,腹诽:“这变态果然是吃软不吃硬。”
摸清了他的脾气,下一次,她就能少吃点儿亏。
沈如归没怎么动筷,一根烟点燃又灭了,更多时候是看着慕瓷吃。
十年前的慕瓷,张牙舞爪谁都不怕,一身坏毛病,连亲妈都不想要她。
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人生也没有几个十年。
小女孩长大了,就坐在他身边,他伸手就能摸到。
沈如归的身体里仿佛有团火焰,等不及回家,在车里就燃烧起来。
“你以前的校服还在吗?”
“问这个干吗?”慕瓷心里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骂他只敢偷偷骂,嘴上说句好话又不会掉块肉:“我回去找找吧,应该还在。”
沈如归挑眉,“今天怎么这么乖?”
“哄你开心啊!”慕瓷闭上眼,靠在男人的肩膀,“小黑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瞪我,我生气。”
沈如归低声嗤笑:“才几天,就学会告状了。”
“我试试枕边风管不管用。”
慕瓷腿软,到家后只能被沈如归抱着进屋。她脚上的鞋被甩飞了,左一只右一只,黑子本来想当没看见,但沈如归一个眼神甩过去,他只能回去捡,边捡边唾弃沈如归为了哄女人竟然不顾兄弟情。
有一只鞋被甩到了小花园里,他钻进去找,被蚊子叮得满脸包。
他把鞋送到楼上的时候,慕瓷就坐在沙发上笑。美人计永远不会过时,照现在的情形来看,用不了多久,她就能骑到沈老板头上作威作福。黑子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在沈如归从浴室出来之前关上门走了。
慕瓷笑得肚子疼:“小黑怎么那么黑?是生下来就这样,还是天天在外面跑被太阳晒黑的?”
“你去问他。”
沈如归又换上了那件被慕瓷蹂躏过的蓝色真丝睡衣,摘掉眼镜之后,少了几分斯文。慕瓷看他边解腰带边朝她走过来,连忙摇头。
“我怕他打我。”
“他再瞪你,你就吹吹枕边风,我还替你教训他。”
慕瓷才发现床垫换过了。她喜欢睡软的,前几天总嫌床太硬,睡着不舒服。
“不行不行,太频繁就不好用了。”
他说:“那不一定。”
她偏过头哼哼,没有反驳。
沈如归从抽屉里拿出烟,刚准备点燃,又放下了。
房间里有一束花——懂眼色的人为了讨她欢心,从花园剪了几朵开得最好的芍药插在花瓶里,香味淡,但花朵颜色鲜艳。
除了多出那几朵芍药,整个房间似乎没什么不同,但又似乎不一样了。
“白天做了些什么?”
“早起,去片场化妆,等到中午还没轮到我,就吃了份盒饭继续等。”
“还挺忙。”
“一般般忙,能抽出空想你。”
明知道她是在糊弄他,沈如归还是忍不住想吻她:“嘴这么甜,吃了多少糖?”
慕瓷笑着迎上去。
“沈如归,只要你不动我奶奶,我就乖乖待在你身边,你喜欢听这些,我能每天变着花样说给你听,你高兴了我也舒坦,我不吃亏。等你哪天烦了,我再乖乖地收拾东西,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燃烧的火焰被一盆冷水浇灭,再甜的糖果也变得索然无味。
沈如归心里那点儿无人知晓的念想散得干干净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松开慕瓷,伸手开灯,她脸上没有半点儿少女的情动和羞怯,刚才说那句“想你”时大概也是这副寡淡的表情。
沈如归点了根烟,眼里的笑只浮在表面:“说得这么可怜,真是委屈你了。”
“天地良心,我高兴得不得了,不仅不觉得委屈,还得谢谢沈老板让我认清顾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被沈老板看上,是我祖上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