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爱是穿肠刀
第八章 爱是穿肠刀
整场影视盛典慕瓷都心神不宁。
好在除了台上那几分钟,她都在台下当观众,偶尔直播镜头扫到她,她微微出神的模样反而给人一种岁月静好、气质温婉的感觉。
结束之后,慕瓷在地下停车场等,但等到的人不是沈如归。
对方说,万爷请她喝茶。
她不认识什么万爷,但也知道对方身份不简单,会客客气气地说声“请”并不是出于礼貌。
喝茶的地方是座仓库,潮湿难闻的空气让慕瓷手脚发凉。
没有茶,只有一个年近六旬的男人。
慕瓷第一眼看到的是他脸上的刀疤,从左眼劈到嘴角,这道疤应该很久了,颜色比肤色深。
“小姑娘,你好,初次见面,先自我介绍一下,大家都称呼我一声‘万爷’,你可以跟着小五叫我‘万叔’。”
沈如归是他捡回去的第五个孩子。
慕瓷不说话,万爷也不气恼,笑着打量她。
他越笑,脸上的刀疤就越显得狰狞可怕。
“听说你姓慕,慕成阳的小女儿?确实是长了张祸水的脸,很漂亮,也难怪小五把你护得这么紧,瞒了我大半年,连请你来喝杯茶都这么不容易。”
慕瓷有心理准备,想调查她,其实不难。
他口中的“小五”,是沈如归?
“小姑娘,别怕,我请你来就随便聊聊,没别的意思。小五估计已经在往这边赶了,我们等等他。”
“唉,”万爷叹气,自顾自地说着,“慕成阳当年也是商界人人敬仰的头号人物,没想到最后竟然落了个那样凄惨的下场。那会儿你应该还小吧,九岁?十岁?唉,也是可怜。”
慕瓷听过太多怜悯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姑娘性子别太急,先聊聊天。”万爷笑笑,“小五也快三十岁的人了,身边有个女人很正常,但太把一个女人当回事就不正常了。我还纳闷,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勾住小五的心,见到你就明白了。
“小五这孩子啊,还是不够狠。
“他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但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了,让我很不高兴。
“小姑娘,你说,我应该怎么惩罚你呢?不如,在小五到之前,告诉你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吧,等你听完,也许就能明白,为什么在同一座城市,他只去见了你几次就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为什么他在你身上费尽心思,却不告诉你;为什么他那么想靠近你,却要等到你和别人在一起了才忍不住下手。”
万爷知道慕成阳不奇怪,就像他说的,慕成阳曾经也是个人物。至于慕瓷和沈如归年少时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他只要想查,自然有办法查出来。
“他不敢见你是因为愧对你,为什么愧对你呢?因为他在认识你之前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慕成阳在死之前还出过一场车祸吧,据说间接导致车祸的人当时还是个未成年。”万爷说话只说一半,“别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我会告诉你,就有十足的把握,我自己十几年前处理过的事情,当然不可能记错。”
那个时候慕瓷太小了,还不懂死亡是什么。
她只知道父亲睡着了,身上盖着白布,连鼻子和眼睛都被盖住了,她觉得这样肯定不舒服,想去把白布掀开,但被宁倩打了一巴掌。
所有人都在哭,有的真哭,有的假哭,她好像也应该哭,但哭不出来,因为她以为父亲只是太累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动静。
万爷大笑了几声,让人把门打开。
慕瓷看到了沈如归,他从黑夜里走进来,一步一步,仿佛踏在她的心上。
万爷眯着眼吞云吐雾,不怒而威的煞气让人胆寒:“小五,都是兄弟,你未免太不知轻重了。”
“还好,四肢健全。”沈如归说得轻描淡写。
万爷一改威严之态,朗声大笑。
拴在旁边的狗突然咬着他的裤子撕扯,万爷也不生气。
“自己养的狗,当然越凶越好,但如果发疯了反过来咬自己人,被教训了一次两次还学不乖,就很让人寒心。”
沈如归像是听不懂万爷的话,视线落到慕瓷身上,放缓语气:“冷不冷?”
她看着地上那条狗,恍惚地摇了摇头。
沈如归脱下外套,盖在她头上。
“转过去。”
慕瓷慢吞吞地转了个方向,面对着墙壁。这仓库荒废了太多年,发霉了,味道很不好闻。
“把眼睛闭上。捂住耳朵,捂紧了。”
她像个提线木偶,沈如归拉动哪根线,她就做对应的动作。
万爷看得兴致盎然。他有了个很好的筹码,不是吗?
大概是真的太冷了,手脚被冻得僵硬麻木不说,连感官都弱化了,慕瓷捂住耳朵之后,好像真的听不太清身后的沈如归在说些什么。
慕瓷想起自己小时候,每天总是干干净净地去幼儿园,灰扑扑地回家,有一次还跟小朋友打了一架,晚上就被爸爸罚面壁思过。
“站一个小时,乱动就不许吃晚饭。”
“好饿哦爸爸,我要饿晕了。”
“不许耍赖,站好!”
“爸爸,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了好不好?爸爸您看看我呀,我都饿瘦了。您在吃什么?好香呀,我也想尝一口。”
每当这个时候,慕成阳再也没法板着脸,又生气,又想笑。
还罚什么站,他的女儿,只要平安快乐就行了。
“小五,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养大的,咱们之间有情分,这次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只要你想清楚了,我也不会让你为难。”万爷扔掉烟头,用脚踩灭。
万爷说完就走了,其他人陆陆续续跟着离开。
沈如归把手擦干净,走过去把盖在慕瓷头上的外套拿下来,给她披着。
“没事了。”
沈如归以为慕瓷是受了惊吓才不说话,万元年的手段,他比谁都了解:“没事了,我们回家。”
被他视若珍宝般拥到怀里,慕瓷却是麻木的,浑浑噩噩,但依然试图回想过去那些年她到底造过什么孽。
她以为,这世上有人爱她,等了她好多年,可……就差那么一点点。
感觉到沈如归突然停下脚步,身上的气息也变了,慕瓷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外面停着很多辆警车,仓库被层层包围了。一身西装的顾泽从车上下来,温和地笑着,朝慕瓷伸出手。
“小瓷,我来接你了。”
仿佛有一条分界线,顾泽身后是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而沈如归身后空无一人。
“小瓷,过来。”顾泽继续往前走,他知道,慕瓷的软肋就只有老太太,“奶奶现在在私立医院,很安全。”
被沈如归护在身后的慕瓷绕过他,朝顾泽走过去。
沈如归的下巴绷紧,他握住慕瓷的手腕。
她被迫停下脚步,也不看他,只是低着头,固执地想要推开他。
沈如归的心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明明他走之前,她还把那条他藏了十年的红丝带系在他的手腕上,轻声说“我等你回来”。
“慕瓷。”
风很冷,慕瓷拢了拢大衣,这才回头看向沈如归。
沈如归忽然笑了。
他就在原地,等着慕瓷回去。
“跟我闹呢?”
“闹什么?”慕瓷目光平淡,“我跟你闹什么?我男朋友来接我,有问题吗?”
沈如归还是笑:“我就当你是受了惊吓脑子不清醒,你重新说……”
“再说几遍都一样!”慕瓷打断他的话,“沈如归,不清醒的人是你,你要往一条死路上走,没谁拦着,但为什么非要拉上我?你问过我的意见吗?还是你觉得我愿意陪你赌?
“我不愿意,沈如归,我不愿意。
“你死你的,我要活着。”
她还穿着参加活动时的那条裙子,外面只罩了一件黑色大衣,神色寡淡,显得薄情。
“贺公子那边还挺麻烦的。”顾泽慢条斯理地说。
他的目光越过慕瓷,对上沈如归那双阴沉沉的眼睛:“沈老板,你现在自顾不暇,就别再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小心引火自焚,我劝你好自为之。”
顾泽打开车门,慕瓷上了他的车。
上车后,她仿佛已经耗尽了力气,脸色很苍白。
裹在身上的那件大衣里,藏着一把冰冷的利刃。也只有她能从沈如归身上偷走一件东西并且不被他察觉。
顾泽拿掉那件大衣扔在地上,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慕瓷穿。车开远,进入市区,道路两旁的路灯明亮。
“小瓷,车里冷,先别睡,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顾泽说,“还是去趟医院比较保险。”
“我没有不舒服,不去医院,麻烦你送我去方方家吧。”
“我那里更方便。”
慕瓷看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路灯:“顾泽,我不是跟你走,我是跟警察走,你别误会。分手了就是分手了,这次我利用你,就当是你还债了。你不是一直为当时拿我换顾笙的事觉得愧疚,良心不安吗?现在你可以心安了,我同样利用了你,今天过后,我们互不相欠,我真的不恨你了,也请求你放过我吧。”
沉默许久,顾泽自嘲地笑了笑:“慕瓷,你挺不知好歹的。”
他和贺西楼合作,为的不就是把她从沈如归身边带回来?
“如果有办法忘了你,我早就忘了,你不知道你让我多难受,我比你更想让自己忘了你。”
慕瓷那几句话让顾泽满心的喜悦化为灰烬,车停在楼下,他也不再像半个小时前那样哄着她,而是先进了屋。司机帮慕瓷打开车门之后就一直站在车旁,她不进去,司机就会一直等着。
这个司机慕瓷认识,以前接送过她。
“顾笙不住在这里了吗?”
司机回答:“小姐还在医院。”
“她……怎么样了?”
“不太好。慕小姐,顾总这段时间其实挺不容易的,每次见完您,都会喝一晚上酒。”
“是吗?”
司机以为她心软了,可下一秒又听到她说:“就算喝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以前情况不是这样的。
以前他去接她见顾总,她会很开心,路上还会专门绕路去买茶点。
慕瓷走不了,也不跟自己较劲,进屋找顾泽,他果然在喝酒。
“我睡哪间?”
“这么多房间,随便你睡哪间。”顾泽坐在沙发上看她,“你在他那里的时候,是一个人睡还是两个人睡?”
“一个人睡什么睡?”慕瓷关上门。
她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晚上睡在这里。
顾笙住院之前一直和顾泽住在一起,她过来顶多吃顿饭。
慕瓷睡不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离开前沈如归看她的眼神,有希冀,有失望,也许还有恨意。
她也应该恨他,但恨不起来。
她甚至没来得及问问他身上的伤会不会很疼,有没有吃晚饭……
门口传来拿钥匙开门的声响,慕瓷惊醒——顾泽不是没做过强迫她的事。她坐起来开灯,顾泽已经把门打开了,看她还没睡,讥诮地笑了一声,边往床边走边脱衣服。
“你干什么?”
“睡觉。”
他要睡这里,慕瓷就把地方让给他。
她从顾泽身边经过的时候,被他拽着手腕摔在窗尚,她无动于衷,连挣扎两下都懒得配合:“顾泽,别让我看不起你。”
“我怎么样会被你看不起?”顾泽的膝盖跪在窗尚,捏着她的脸吻下去,“这样吗?”
浓烈的酒精味让慕瓷心里作呕,她用力地咬了顾泽一口,推开他,跑进浴室。
顾泽正在气头上,却在准备踹门的时候僵住,水流声盖不住里面干呕的声音,她难受成这样,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他就这么让她恶心?
水声终于停了,她也虚弱地跌坐在地上。
隔着门,顾泽问她:“小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我们彼此都好过?”
慕瓷回答不了,也没有力气回答。
她不知道顾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勉强走出浴室时,房间里还有一股酒味。天亮了她才睡着。
阿姨在门外叫她下楼吃早饭,说是顾总交代的。
她不想吃,但还是起床穿好衣服,下楼坐在餐厅里。
阿姨端上来一碗鸡汤蒸蛋摆在慕瓷面前,刚掀开盖子,她就捂着嘴往厕所里跑。
阿姨愣在旁边,不知所措。
顾泽说:“她昨晚没吃什么,胃不舒服,这些有腥味的东西不要再往桌上摆了。”
“好的,我重新做。”阿姨把蒸蛋端回厨房。
慕瓷只喝了碗粥。
顾泽出门前留了人在家里看着她:“我问过你公司的负责人了,你两个月内都没有工作,好好在这里休息吧。想出国度假也可以,我抽空陪你去。”
慕瓷什么都没有,联系不到任何人。
但幸好方方昨天报了警,警方需要她配合,找到了顾泽家。
方方担心了一晚上:“没事吧?”
“没事。”
“你的脸色很差。”
“可能是没睡好。”
方方介绍身后的人:“这位是焉警官,刚从临城调过来。”
慕瓷只想离开这里,随便对方是谁:“你好,辛苦了,我可以跟你们去做笔录。”
两辆车几乎是同时到达警局,顾泽就在审讯室外面。
焉洐给慕瓷倒了杯热茶,旁边的辅警准备记录。
“姓名?”
“慕瓷,爱慕的慕,瓷器的瓷。”
“关于昨天的事,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越详细越好。”
“我参加完活动之后一直在地下停车场等人,23点左右,有一辆车开进来,说有人想请我喝茶,我不认识他们,没有答应,他们就直接把我拽上车了。我被带到了那座旧仓库,在你们赶到之前没有发生什么。”
“看一下照片,强行把你拉上车的是这个人吗?”
慕瓷认真地看了看:“是他。”
“这人昨天半夜来自首,自称是你的‘粉丝’,因为喝了酒比较冲动,说只是想见见你,没想伤害你。”
“你们查清楚就好了,我相信你们。”
“我们一定会秉公处理的。还有,昨天晚上你穿过的那件衣服里有一把刀,可以解释一下吗?”
“是我的,我用来防身的。”
“上面不只有你的指纹,还有另一个人的。”
“你是说沈如归吗?当然会有他的指纹,那是他的东西,我从他家带出来的,一直放在车里,昨天太害怕,就带在身上了。”
她太平静了,要么说的是事实,要么就是来之前就预料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提前想好了答案。
焉洐在很多年前就知道慕依还有一个妹妹。
没有人会主动提起她,只在某一年春节,慕依听着外面烟花爆竹的声音,说“妹妹今天生日”,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怕惹宁倩生气,再也不敢多说。
她被放弃的时候应该还很小。
焉洐偶尔能在一些影视作品里看到她,而在现实中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慕依和贺西楼的订婚宴上。
那天的她漂亮夺目,一身傲气,像只高傲的黑天鹅。
“今天就到这里吧。”焉洐收回视线,“特殊人物,特殊处理,你跟我走。”
慕瓷表示配合,抬起头朝对方笑了笑:“焉警官。”
焉洐凝视着那双雾蒙蒙的笑眼,忽然有种被她看透了的错觉。
“跟你走之前,能送我去趟医院吗?”
“身体不舒服?”
“嗯……有一点儿。”
她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焉洐先联系医院。顾泽就在外面等着,门一开,他就要带慕瓷回去。
焉洐拦住他:“顾先生,很抱歉,事情没有查清楚,还是由我们来保护慕小姐更安全,请你理解。”
顾泽温和地笑了笑:“理解,我当然理解,只是小瓷不在我身边,我不太放心。我家距离警局不远,你们需要配合,随时可以上门,应该不至于耽误你们的工作。”
身后的慕瓷不表态也不参与,焉洐就明白她不想跟顾泽走,否则就不会请他送她去医院。
他坚持道:“还是按照我们的规矩办吧,顾先生放心,我们会把慕小姐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顾泽耐心不足,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足。
慕瓷上了焉洐的车。
“焉警官,我还想请您帮个忙。”
“但说无妨。”
“到医院后,让我的经纪人陪着我去做检查就好了,希望其他人能回避。”
“没问题。”
“还有,我想住院休养。”
焉洐也答应了:“小瓷,你可以相信我。”
慕瓷礼貌地说:“我们没有那么熟,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顾泽也到了医院。在慕瓷做检查期间,一通电话接着一通电话打到他这里,他看起来很忙。焉洐没有开口,是他自己选择暂时离开几个小时。
他是走了,但还留下两个人在医院。
“焉队,来,抽根烟解解乏。”
“谢谢,工作时间不抽烟。”焉洐起身,“我去买两杯咖啡,需要带点儿什么吗?”
“不用不用,不麻烦您。”
焉洐乘电梯下楼,到一楼后,走安全通道到七楼,单独去见了医生。
医生是他认识的朋友,可以信任。
医生告诉他,慕瓷怀孕了。
焉洐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什么?”
医生把检查报告递给他,上面很清楚地写着妊娠时间。
十分钟后,焉洐才撕掉那份检查结果,原路下楼,买了两杯咖啡,乘电梯回到病房时,方方已经帮慕瓷办好了住院手续。
面对焉洐复杂的目光,慕瓷不以为意,俏皮地眨了下眼:“焉警官,麻烦你帮我保密哦。”
方方没有能力瞒住顾泽,但焉洐可以。
于是传到顾泽那里的检查结果就只有:轻微贫血,睡眠不足导致经期混乱,饮食不规律导致肠胃功能紊乱,需要配合药物治疗。
慕依瞒着宁倩从家里匆匆赶到医院。
焉洐在病房外,慕依小跑几步过去,担心地问:“哥,小瓷怎么样了?”
“还好,就是之前受了点儿惊吓,最近又总失眠,再加上她的身体底子差,需要安心静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焉洐简单地陈述了一下“病情”,“宁姨给我打过电话了,你先回去,小瓷的事情我来处理。”
“可是……”慕依不放心,“我想看看她。”
“她好不容易睡着了,现在不要打扰她。你不回去,宁姨就会过来,她对小瓷什么态度,你比我清楚。”
慕依低下头,自知帮不上忙。
焉洐上面还有个哥哥,家里人对慕依都不错,但她知道自己不姓焉,和他们不同,从小就懂得怎么讨好人,一直乖巧懂事,从未回来看过慕瓷,如果没有和贺西楼定下亲事,她大概一辈子都不想回来,焉洐一时之间竟分不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宁姨让你去贺家拜访,来都来了,就去一趟。至于小瓷这边,你别太担心,有什么事我再告诉你。”
“好吧,那我就不进去了。”
慕依离开不到十分钟,顾泽就来了,照样被焉洐挡在病房外面。
顾泽的不满没有表现出来,但也不像昨天那么客气:“焉队,你这是什么意思?”
焉洐把对慕依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她需要休息,但焉队是不是干涉太多了?”
焉洐还是那句话:“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会一直留在医院。”
顾泽眉头紧皱,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转身去走廊另一头接电话。
方方带了早饭来,慕瓷还没醒。
“焉队,早啊。您这几天真是太辛苦了,我替小瓷谢谢您。”
“职责所在,不必客气。”
顾泽坚持要进病房,焉洐不放心他和慕瓷单独相处,索性三个人都在病房里等着。
空荡荡的病房里寂静无声。
病窗尚的慕瓷忽然惊醒:“沈如归……”
顾泽离她最近,也听得最清楚。
“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
慕瓷怔怔地看着白色天花板,神情恍惚,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没有不舒服,我就是渴了。”
方方连忙说:“是不是暖气太热了?我去给你倒水。”
慕瓷出了一身汗,脸色却很苍白。焉洐站在旁边,低声问:“做噩梦了?”
她还是说“没有”。
顾泽赶人出去:“小瓷需要换衣服,麻烦焉队先回避。”
这个理由焉洐没办法反驳。
“终于清净了。”顾泽帮慕瓷擦汗,“在医院每天有这么多人烦你,还是家里舒服,住着也方便,我们回家慢慢把身体养好。”
慕瓷翻身背对着他:“医院就很好。”
顾泽起身走到窗前,忍住了抽烟的想法:“小瓷,别再惹我生气了。”
方方及时进来,阻止了一场争吵的发生。
慕瓷听得懂,顾泽是在提醒她,如果再不知好歹,惹他生气,他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
方方打圆场:“要不然,让小瓷先住我家吧,我爸妈都上班,也就晚上和周末在家吃饭。”
顾泽没有理会。他根本不会考虑她的提议。
“你先回去,我住他那里。”慕瓷妥协了,“你帮我跟公司沟通一下,我想多休息几个月。”
方方只好答应:“行,应该没什么问题,你也别有心理压力,还是身体最重要。”
顾泽还在病房里,慕瓷就去厕所换衣服。
等助理办好出院手续,顾泽又把每一项检查结果都仔细地看了一遍,连医生开的药都看了。
“焉警官,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慕瓷主动说,“我在医院睡不好,还是想回去。”
顾泽站在她身边,左手圈着她的腰。焉洐虽然看得出她很勉强,但她自己决定跟顾泽走,他阻拦也不合适。
“好好休息,有需要随时打电话。”
“谢谢,再见。”
顾泽按下电梯,温声询问:“午饭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家?”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可以聊,在外面吃只会尴尬,慕瓷说:“回去吧。”
“好,我让刘嫂准备。”
焉洐看着他们走远,看着电梯门从两边合上。
顾泽开车,慕瓷刚睡醒没多久,也不觉得困。
有工作人员在路边挂灯笼,慕瓷才意识到马上就要过年了。
在路口等红灯时,顾泽伸手摸了摸她憔悴的小脸:“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就有时间陪你了。”
“还是工作更重要。”
她病恹恹的模样让人心疼,顾泽突然有些后悔那天酒喝太多,嫉妒心作祟,被激怒后那样对她。
“晕车?”
“有一点儿。”
“我记得你以前不晕车。”
“可能是早上吃的药太苦了,胃里有点儿不舒服。”
“那我慢点儿开。”
到家后,顾泽想抱慕瓷进屋,但她自己先开了车门下车。
她在医院出了一身汗,只换了衣服,这时问道:“我能不能洗个澡?”
“小瓷,你不是外人,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顾泽收起脾气的时候还算温柔。
“衣柜里的衣服都是给你准备的。”他不说,她会误会那些是顾笙穿过的,“洗完澡再休息一会儿,午饭好了叫你。”
她情绪不好,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刘嫂提前把汤炖上了,顾泽发消息的时候只说让她把菜洗好,他回来做。
顾泽是会做饭的——他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不和家人住在一起——只是做得少而已。
刘嫂有心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提前上楼叫慕瓷。厨房门开着,她到餐厅就能看见顾泽还在厨房里忙,连衣服都没换。刘嫂想着,她总归会有几分心动。
最后一道菜——番茄炒蛋出锅,刘嫂帮着盛饭。
顾泽给慕瓷盛汤,又给她夹菜。洗了个热水澡,加上家里暖气足,她的脸色红润多了。
“饿了吧?先喝汤。”
他做的菜都很清淡,慕瓷勉强能吃一些:“我吃不了这么多。”
“你能尝一口我就很高兴了。”顾泽放低姿态,“味道怎么样?”
“挺好的。”
刘嫂在旁边帮腔,说顾泽的手艺比她好。
顾泽心情不错,也愿意哄着慕瓷:“你如果喜欢吃,我天天回来给你做。”
“不上班了?”
“上班也得吃饭,回来一趟不费事。”
慕瓷随便他,他想演,她可以配合:“好啊,这样刘嫂就能提前回家过年了。”
顾泽当然不可能一天三餐都回来,除非他不想要公司了,只是偶尔晚上能赶回来陪慕瓷吃顿晚饭。
刘嫂每天提醒慕瓷吃药,慕瓷都会避开她,把药倒进马桶。
慕瓷等啊等,没有等到顾家人拿着银行卡甩到她脸上让她离开顾泽,却等到了顾笙。
她的变化很大,瘦得厉害,妆发穿搭也不像以前那样精致。
顾笙其实不是顾家的养女,是私生女,是顾泽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顾家自然不会允许。
她确实怀孕了,因为她身体不好,顾家人不敢冒险让她做手术,但孩子不能没有父亲,顾家就找了个上门女婿,连婚礼都没办,只仓促领了证。
“哥哥为了你,还真是费尽心思。”
慕瓷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书:“为我?我以为是为你,所以你还是直接找他闹更有效。”
顾笙讥笑道:“闹?为什么要闹?我只是来看看你有多伤心。我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你也不能,咱们俩也算同病相怜了。”
慕瓷当着顾笙的面让刘嫂打电话给顾泽。
“怎么了?”
“你妹妹来了,我怕她自己摔一跤反过来诬陷我。你要么现在就回来,要么把她弄走,要么让我走。”
顾泽虽然交代过,但保镖和用人拦不住顾笙。
“你把电话给笙儿,我跟她说。”
刘嫂把手机拿给顾笙,顾笙直接挂断:“你还是这么没劲。”
慕瓷附和:“是啊是啊。”
顾泽回来得快,也不知道是担心谁受委屈。
顾笙在他到家前十分钟走了,家里干干净净,看不出闹过的痕迹。
刘嫂告诉他,慕瓷在楼上看电影。
“顾总,白天那个姓焉的警察来过。”
“他又来干什么?”
“不知道,慕小姐没有见他。”
“下次早点儿通知我。”顾泽打开外套上楼。他没把焉家的人当回事,因为知道慕瓷不会和姓焉的走得太近。
顾泽轻轻地推开房门,电影是她昨天没看完的那部,正到精彩的地方,她却走神了。
顾泽不喜欢她这副恍惚的样子。
“今天想吃什么?”
她似乎这才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才说话:“你不用回家陪他们过年吗?”
“我陪你。”
“你不用陪我。”
顾泽在慕瓷身边坐下来,半是强硬半是温柔地将她揽进怀里:“小瓷,你不相信我爱你,就说明我做得不够好,我们还有很长的未来,我慢慢证明给你看。”
有些人就像慢性读药,失去的那一刻感觉不到有多遗憾,然而在他以为可以放下的时候,与那个人相关的回忆却又突然破开牢笼涌出,化为刀子,一刀一刀割着他的心。
钝刀最磨人,越是夜深,越是醉意浓重,他的脑海里就越清晰地回想起对方的好。
所幸,所幸她回来了。
“别推开我,小瓷,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不知道这样有多伤人。
“我只是想回屋睡一会儿,电影没意思。”她起身,出门前回头看他,“晚饭可以再做一次番茄炒蛋吗?”
顾泽心里那株枯萎的花又起死回生:“好,晚饭我做,还想不想吃别的?”
“没有了。”
“那你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