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窗边慢条斯理系袖扣的男人,曲照从窗尚坐起。第一次,开门见山问:“傅宗羡,你还预备折磨我多久?”
男人动作一顿,几秒后抬眼,立体的脸部轮廓线条分明,似笑非笑:“谁知道呢。或许等我厌倦了,可能就放过你了。”
神色漠然又冷酷,语气漫不经心。
不是一句认真的话,曲照明了。但没忍住追问:“那你什么时候会厌倦?”
“你很清楚我没有心情和你闲聊。”他穿戴整齐,不耐地睥睨她一眼,“别抱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要是不开心,你就别想见到曲阳。”
嗯。他要是不开心,她就别想再见曲阳。不用提醒,她清楚。
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前,曲照垂眸。心想她的世界,或许比傅宗羡身上的那件黑色西装外套,还要黑。
楼下传来汽车的启动声。
她看一眼时间,就这样间断地看了三次,下床去到浴室。
温热的水在身体上自由流淌,与雪白的肌肤形成强烈对比的褐红痕迹触目惊心。如同枷锁,将她牢牢禁锢。
看着一盘盘做法不同的鱼被摆放在面前,她抬头看餐桌对面略显局促的小冉。
再一次,打从心底佩服这个年纪比她还小的佣人。
小冉低着头,面露难色:“曲小姐……傅先生说……”
“明白,我会吃完。”曲照点头,拿起筷子。
桌上除了鱼,还有一颗药丸和一杯水。
她面无表情吃完所有的鱼。最后,将药丸放进嘴里,喝一口水咽下。
目光和一直在偷偷打量她的小冉对上。她冷嘲,却又不失礼貌地微笑:“你不用担心我不配合,难道我还会傻到去怀他的孩子?”说完看一眼时间,自顾自起身去到门口。
脚还没踏出去,两个身型魁梧的男人立即出现拦住了她。
其中一个曲照有印象。之前她凭栏望月,被他理解成要跳楼逃跑。凌晨两点惊动傅宗羡从傅家赶到宜清苑,闹了一场乌龙。
他支支吾吾,对曲照说:“曲……曲小姐……你不要为难我们。”可见上次的阴影还没消散。
“今天我有很重要的事,是一定要出门的。”
他的眉心拧成一团,本就不太明朗的长相此刻显得格外难看。却也不再多说,转身去到一旁打电话。
曲照冷声说:“你帮我转告他,曲阳还在他那里,他大可放一百个心!”
很快,就见他回来和另外一位交换眼神。给她让出一条路。
临走前,他仿佛格外不放心地叮嘱:“那……您要尽快回来……”
曲照本不想理。想到什么,还是点了点头。
车窗外一草一木飞快掠过,她从未觉得万物如此生动。许是因为它们自由,她想。
将近一年的禁锢与折磨,足够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要么疯,要么死。她想过很多次。
不过这一切都在傅宗羡的掌控里。他的手里紧紧握着她的软肋,他清楚明了。她不能让自己疯,也不敢去寻死。
所以,她行尸走肉地活。
出租车在花店门口停下,她进去精心挑选了一束,是曲明妍生前最爱的雏菊,黄白相称,小巧玲珑。
结账时忽然有人认出她。
周围开始嘁嘁喳喳:
“你们看……她是不是去年那个把傅宗羡未婚妻逼得自杀的女人?”
“听说当时才刚大学毕业呢……”
“真是不要脸……”
“怎么还有脸出来……”
……
曲照几近颤抖地结完账,仓皇逃离。
但上天似乎总不让她好过。
就在过马路的时候,不知从哪冒出一辆车,直直朝她驶来。她整个人受惊后仰,倒向地面,后背磕在路边的台阶上,痛得眉头紧皱嘶嘶抽气。
不远处传来关车门的声音。有人来到她的身边检查她的情况。
“怎么样?要不要紧?”
说来也是巧,曲照几乎一眼认出了他。
“学长?”
男人反应了几秒,在看清楚她的脸后,有些难以置信:“曲照?”
曲照难得笑了,发自内心的。
“真的是你?”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沈舟渡喜上眉梢。
他搀着曲照起身,捡起掉在地上的花拍干净,将她转一个圈前后检查:“伤到哪里没有?我们去医院。”说着拉她走。
曲照连摆手:“学长我没事,医院就不去了……”她不是有时间去医院的人。
沈舟渡考虑了会儿。没有坚持,转而说:“那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曲照作难,还是开口拒绝:“不……不用了……”
沈舟渡没有听她的,他拿着花将她塞进车里,说:“不行。你这样我不放心。”
曲照拗不过。
车最终停在半山墓园。
沈舟渡跟着她来到一个墓碑前。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女人笑容明媚,双眼熠熠发光。
曲照蹲下身,将墓碑前的杂物清理干净,把雏菊放在上面,看着照片上的女人说:“我姐姐她应该很开心见到你,毕竟有这么多年没见。”
沈舟渡盯着那照片上的人看了很久,不敢相信。视线回到曲照身上,他喉咙滚动了一下。
“明妍姐怎么会……”
“羊水栓塞。”
简单的四个字,轻轻松松要了曲明妍的命。
沈舟渡蹲下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轻抚她的后背。
曲照低头,勉强一笑。
瞬间,沈舟渡看到她脖颈间遍布的痕迹,手蓦地僵住。
曲照:“你不是出国了吗?”
沈舟渡收回视线,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声音有些僵硬:“刚回来,现在受邀在祁城大学做讲师。”
“你……”他有些迟疑,但还是说,“有时间可以回学校看看。”
听到“时间”曲照笑了,但还是点头。
“那你现在在哪里?”沈舟渡努力压制心底的某些躁动。
曲照抬头看他。
熟悉的面容经历岁月的雕琢多出几分陌生的沉稳和干练。她清楚,沈舟渡不是五年前的沈舟渡,她也不再是五年前的她。
“我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吗?”她从容地笑,尽量不让人看出什么。
沈舟渡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他们没有停留太久。在曲照看了眼时间后,离开半山墓园。
时间曲照是算好的,只是不料来时的路突然施工,沈舟渡只能绕路,兜兜绕绕花了不少时间。
曲照让他把车停在离宜清苑还有一段路的山脚下。
此时已是晚霞遮天,金黄的太阳被掩罩其后。
曲照解开安全带,看向沈舟渡:“今天谢谢你,学长。”
沈舟渡:“嗯。”
却在她开门的时候,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你会来学校吗?”
曲照被他吓一跳,对上他的视线,她缓缓垂眸,不吭声。
“我可以留你的联系方式吗?你之前的……”
“学长,我……”曲照打断他,喉咙发哽。
意识到不合适,沈舟渡有些僵硬地松开她,“没关系……”
他快速翻出纸笔写下一串数字,塞进她的手心,说:“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想联系我……就打给我。”
目送沈舟渡的车消失在转角,曲照转身朝山顶走去。明明不是段远路,回到宜清苑天却擦黑了。
她一眼就看到车库里停着傅宗羡的车。
宜清苑灯火通明。
进门时,门口两位魁梧大汉偷偷看了她眼。曲照知道他们眼神里所传达的信息——
自求多福。
果不其然。
大厅里,双腿交叠的傅宗羡冷着张脸,如同一尊大佛坐在沙发中央。
不远处,小冉抱着曲阳正在哄逗。
傅宗羡双手合握在身前把玩着。看到她回来,抬眼,朝小冉招了下手,曲阳便被递到他怀里。
“来,你不是最喜欢解释吗?给你时间,说说到底是什么事要办一整天。”他夹着曲阳的腋下将已经不轻的小家伙轻松提起,在身前微微摇晃,逗得小家伙很是兴奋,手舞足蹈。
曲照立在原地,不说话。
他把曲阳放到地上站稳,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曲照迟疑,还是顺从地过去了。
还没走近便被他伸出长臂一把拉过去压在身下。
曲阳哭了。她听到小冉慌忙哄着将他抱走。
傅宗羡有力的手指死死捏着她的下巴:“谁给你的胆子擅自离开?”
他另一只手钳制着她的肩膀。
曲照没忍住痛,发出嘶嘶呻吟。
傅宗羡目光落在手掌下,微微蹙眉:“怎么了?”
曲照肩膀缩了缩,但还是倔强地撇过头。
傅宗羡粗暴地将她翻了半个身,找到后背的拉链拉开裙子,左肩上一大块发紫的淤青赫然映入眼帘。
他眸光一沉,恶意按了按那淤青。
曲照痛得叫出声。
“你是和沈舟渡打了一架?”
曲照猛然回头:“你跟踪我?”
傅宗羡挑眉,像是觉得好笑,“难不成你觉得在我这里,你还能有秘密?”
曲照没再说话,埋着头趴在沙发上。
傅宗羡吩咐人拿来了冰袋和医药箱。
冰冷的触感刺得曲照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躲,傅宗羡死死按着她不让动。
视线在她身上那些暗红的吻痕上徘徊,他不自觉下腹一紧,沉声道:“再乱动,今晚就不只是这里痛。”
曲照很快会意他话里的含义,又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不敢再动,任由摆布。
最后在淤青的位置喷好药,拉好拉链,傅宗羡从她身上下去。
“离沈舟渡远点,晦气。”
曲照一愣。
傅宗羡居高临下看着她,轻哼道:“起来吧,你姐姐都能过祭日,曲阳也应该过过生日。”他讥诮地勾唇。
曲照坐起身他对视,咬紧牙:“傅宗羡,你可以羞辱我,但请你不要连带我的家人。”
傅宗羡一脸听错了的样子:“你在要求我?”
曲照垂眼,瓮声瓮气:“没有。”
“当然,你没有资格。”
他眉梢一抬,寒光一扫,“矫情完了就赶紧起来,别让我三请四催。”
曲照跟着他来到餐桌前。不出所料,仍是各种鱼。红烧的、清蒸的、水煮的……应有尽有。但和早上不同的是,这些通通没有去鱼鳞。
有一股什么东西从她的胃骤然涌上喉咙口,被她努力压下。
傅宗羡在主位坐下,双手摊开向她展示这一桌佳肴:“怎么样?为了做这些,小冉可花了一下午。”
一旁小冉抱着曲阳瑟缩在一旁,生怕战火牵扯到她。
“傅宗羡……”曲照的声音微微颤抖。
傅宗羡摇头:“别说话,我会不开心的。”
他从小冉怀里抱过曲阳,温软的小家伙趴在他的身上搂住他的脖子。
如果这个人不是傅宗羡,曲照会觉得那是一幅无比温馨和谐的画面。
傅宗羡抚摸着曲阳嫩嫩的后颈,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让小姨把这一桌子鱼都吃完,好不好?”
小家伙小手在他肩膀上挥舞着,嘴里咿咿呀呀。
傅宗羡:“好。”
然后看小冉:“你还愣着?还不请曲小姐坐?”他看一眼斜对角的位置,“就坐这,我们看着她吃,好不好?”他边说边和曲阳碰额。
曲阳欢喜得在他腿上直蹦。
小冉神色纠结地拉出椅子。
曲照觉得就像有只无形的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坐在那位置上,动弹不得。
她终是吃完了那些鱼,在傅宗羡冰冷的注视下。
就近跑到厨房的洗碗池前,她把胃酸都吐了出来。
傅宗羡抱着曲阳远远立在门口。
“俗话说,罪有应得,你现在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把这当作是在为曲阳积福吧。我想,曲阳会喜欢这个生日礼物的。”声音比洗碗池里的冷水还要冷上几分,“毕竟,没有人会想要一个罪孽深重的亲人。”
宜清苑对于整座山来说是孤单的存在,寂静的夜将屋外的引擎声衬得更大。
曲照对于宜清苑来说,也是孤单的存在。
盯着那条已经融入夜色的下山路看了好一会儿,曲照回到卧室。摸到口袋里回来前沈舟渡留给她的纸条。静默几秒,她转身从书架抽出一本书,将纸条夹了进去。
书架上方,鱼玄机的画像在壁灯的映照下晦暗不清。
她想鱼玄机一定想不到,明明是被辜负才有的堕落,过去了千年,还要被人拿出来羞辱。
而这这些都仅仅只是因为,她喜欢她。
躺在窗尚,感受着身体像沉入大海一般,周围是无边无际的空荡与虚无;像一叶独木舟,只有零落和孤单。
曲照再一次梦到那场大火——
一双浓烟中抓紧她不放的手,一个为她挡下烧红的木板的肩膀,以及,火光中注视着她的那双深邃眼睛……
还有,那模糊的名字和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