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内院。
廊檐三步之外的院落。
掌事太监手执降罪圣旨,身旁跟着一位小太监,那太监双手端着托盘,上面放了一杯御赐读酒。
两人来了一会,却迟迟没有进屋。
小太监疑惑提醒:“师父,我们在等什么?再不进去耽搁了时辰,上头可要怪罪的呀。”
掌事太监瞪了他眼:“你懂什么,等着就是。罚了还有你师父在前顶着。”
小太监便不敢二话了。
又过了一息,一个一身云凤四色花锦绶朝服的男人快步朝他们走来。
小太监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尚书大人?怎么亲自来执行了?
掌事太监扬起笑,迎了上去:“大人,您来了,一切奴才都打点好了,您进去便是。”
将手上的圣旨搁在小太监的托盘上,示意小太监一并交给那个男人:“奴才们就在外等候,有事您唤一声便可。”
男人清俊的脸上不带一丝情绪,接过托盘大步走向了屋内。
“呵,本宫倒是面子极大,劳烦尚书大人亲自跑这一趟。”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女子自嘲的笑道,似乎预感到大限将至,已命人替她着了荣装。
男人眸色凝了凝,半响,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您想过换一种身份活着吗?我可以……”
女子打断了他:“相识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多少会了解我。”
是,他了解,就因为太过了解,才明白已无任何转圜余地!
但是他不甘心,他还是想试一试,即便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会放弃,即便被她误解,他不了解她……
他想要她活着!
“圣旨便不读了吧,左右不过就是那几句,酒杯拿来吧。”女子淡淡道,似乎已提不起任何情绪。
男子站在那久久未动。
“大人,想想你的妻儿,想想你身上的责任。”
男子身子一僵。
女子道:“拿来吧,别让你我都为难。”
男子自知已成定局,拖着仿如千斤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她。
女子主动伸手端起酒杯。
男子本能想要抬手去拦,伸到一半僵在半空,迟迟未收回。
女子看着酒杯,自嘲的勾了勾唇:“看在往昔的情分,麻烦大人一件事,我死后,您复了旨,便将我一把火烧了,骨灰带回上官家与我父亲母亲合葬在一起。”
男子眼眶湿红,低沉应道:“好!”
女子没再迟疑,举杯一口喝了下去……
***
盛夏,烈日灼灼。
天气又燥又热,蝉鸣声声不绝于耳,吵得窗尚的人终于似受不住这恼人的噪音,眼睑微动,缓缓睁开了眼,一滴晶莹的泪不预期的顺着眼角滑落,滴在玉石冰枕上,顺势又滑入进床褥……
她死了吗?
应该是死了吧!
一杯鸩酒,无色无味,饮之立即毙命,倒也死得没什么痛苦……
“小姐,您醒了?”一个熟悉的、又有些久违的声音自床畔悠悠响起。
恍惚望着床顶愣神的人,一时来不及整理纷乱的心绪,满脸震惊又不可思议的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绿衫身影正将淡紫色的薄丝床幔揭起,入目一张怡然娴静的笑脸,比起记忆中的模样似乎稍显稚嫩清秀。
“映秋?”上官瑜迟疑的唤道,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
“小姐,您身子可觉得好一些?”映秋关切问道,虽觉得自家小姐现下醒过来的模样怪怪的,不过只以为是她身子不适,并未多想,“要不还是让奴婢去请个大夫过来瞧一瞧?”
上官瑜撑着起身,映秋见状急忙拿了靠垫,伸手扶着她靠躺好。一低眉,却发现上官瑜眼角未干的泪痕,低呼道:“小姐,您怎么哭了?”
上官瑜抬手一抹,还真落泪了。
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没死?!
还有,映秋——她不是早在自己新婚回门的当天就被自己那狗日的太子夫君命人谋害了?
“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奴婢去替您找夫人来吧!”映秋是真的慌了,她自幼便跟在小姐身边,自打懂事起,就没见她家小姐哭过,无论遇到何事、何种困难,她家小姐仿佛永远都是成竹于胸、淡定处之,在她心里,就没有什么事能难倒自家小姐的……
如今怎么流起眼泪了?整个人还似乎恍恍惚惚的,莫不是因为昨晚上着凉,后来又开始发热,给烧坏了?
都怪自己!小姐说睡一觉就没事,她便没有坚持去请大夫,这下可如何是好?
上官瑜稳了稳心神,本能阻拦道:“不用。”缓了下,又接了一句,“映秋,替我倒杯茶来。”
“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去倒。”映秋急忙道。匆匆去倒了茶,又赶紧折了回来。
上官瑜接过茶杯,喝了几口,静下心后,脑中开始飞速运转。
刚刚没在意,此刻才发现,自己眼下所在的位置是都城郊外上官家的一处别业。
记得没成亲前,每年大暑左右,她母亲便会带着她来此处避暑。
她爹贵为左相,公事一向繁忙,但只要得空,都会尽量赶来陪她们母女,便是一道用个晚膳也是好的。
只是自从她成亲,入了太子府,便再也没有来过此处。
刚刚醒来,浑浑噩噩,一时竟没有认出自家别业里这处母亲特意为她装扮过的闺房,好笑的还以为地狱原来就长这样。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
是做梦吗?还是临死前的走马观花?
“小姐?”映秋看着小姐拿着茶杯又开始发呆,心里的担忧愈甚,试探着唤道。
上官瑜闻声抬眸,若有所思的再次看向映秋……
半响,她慢慢伸出手,却在伸至半空的时候忍不住又犹豫的微顿了下,最后终于似下定决心般,一把握住了映秋的手。
暖的!掌心还有微微薄汗!
映秋被自家小姐搞得一头雾水,盯着自己被抓得有些疼的手,心慌道:“小姐?您哪里不舒服吗?”
上官瑜心底已惊涛骇浪,但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努力收整心绪。
别业避暑……
发烧…….
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在她成亲前两年的大暑时分,她随母亲一道来别业避暑,因为贪凉,在后山的那处山泉里泡澡泡得太久,起来时,被夜晚山风一吹,当时就打了个哆嗦;后来睡到半夜就觉得阵阵发冷,一向甚少生病的她,竟然在大夏天染了风寒,发了高热。
记得当时映秋也是急着要去找大夫,但被她给阻了,而且怕母亲担忧,还特意交待不准去打扰,让人熬了别业备着的治疗风寒的药,硬着头皮喝下去,想着睡一觉起来,等烧退了,应该便没事了。
到时母亲知道,最多就数落她一顿。
能如此清晰的记得,不只是因为这是她在别业第一次生病,也是自从那次以后,她便再也没有来过此处……
看着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映秋,她心中有了一个怪诞的猜测——
她似乎重新活过来了,还回到了四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