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雪,远山、屋檐、枝头、地面皆白皑皑的一片琼华。
雪光透过糊了明纸的窗牖映进屋里,倒显得比往常明亮了不少。
洛云卿斜斜倚在花梨木美人榻上,怔怔瞧着自己的小手愣神。
原本莹白如玉、指若削葱的手,如今却是小小短短的模样。
院子里,有下人正扫着积雪。
一切都叫她熟悉得紧。
抬眼,远远的望向一旁的菱花镜,镜中女孩儿不过四岁,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似的。
前一世的记忆潮水般的向她袭来。
她想起前一世死前的痛苦,一张小脸儿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即便是重生了,那痛苦,却好似已经刻入了她的古随。棍棒打在身上的痛,顾绍华亲手剜了自己双眼的绝情,都叫她难以忘记。
既然老天爷给了自己这样一次机会,她一定要亲手杀了那对贱人,要让定国公府荣耀百年。
忽然,洛云卿睁开了双眼,翻身跳下美人榻,匆匆跑了出去。
四岁的她,就是在这个冬天,失去了娘亲。
将厚重的棉布帘掀了一道缝,料峭的寒风便从缝里挤进来,吹在洛云卿的小脸儿上,激得她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喷嚏。
细微的响动惊到了门外的人,乳娘林妈妈从屋外进来,“哎哟”一声,上前去搂着洛云卿起身:“我的小姑奶奶哟,这样冷的天儿,站在这风口作甚?若是冷着了,免不得又要惹得大家伙儿担心了。”
建初十五年,冬,阿娘已经缠绵病榻。
洛云卿趴在林妈妈的肩上,一双盈盈的眸子里洇了浅浅泪光。
前一世,林妈妈怕自己嫁进安王府会受气,便陪自己嫁了过去,也是为了自己,最终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林妈妈虽是乳娘,却待自己如已出。
这一世,她才四岁,阿娘还在,林妈妈、阿爹、大哥和姐姐都在,这都不是梦。
将洛云卿放回美人榻上,林妈妈又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洛云卿面前,道:“姑娘,喝口温水罢。”
洛云卿盯着林妈妈手中薄胎白瓷的茶盏,伸手接过,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才喝了。
温水入喉,霎时遍体生温。
林妈妈从一旁取来毛茸茸的兔毛披风,笑呵呵的立于洛云卿身侧,等她喝水。
“林妈妈,你也喝水。”洛云卿举着白瓷茶盏,奶声奶气的开口。
看着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儿,林妈妈心都要化了,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若是夫人能捱得过去,便也好了,若是捱不过去,姑娘以后得遭多少罪啊。
林妈妈面上神色的变化,悉数落进洛云卿的眼里,她知道,林妈妈向来待自己是极好的,可前一世,自己受了洛云辞的挑拨,总以为林妈妈会害了自己,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简直愚蠢至极。
“林妈妈,手酸了。”
洛云卿举着茶盏的小手又往上抬了抬,一张小嘴儿撅得老高,眼角眉梢尽是委屈。
“诶,是林妈妈不好。”林妈妈赶紧接过茶盏,将水一饮而尽,又放下茶盏,这才矮身去抱起洛云卿。
“姑娘,林妈妈带你去见夫人。”
院里,青石地面上的积雪已经被扫开,洛云卿伏在林妈妈的肩上,身上罩了厚厚的兔毛披风,隔绝了刺骨的寒意。
走了不久,空气里传来一缕浅淡清冷的梅花香气,闻着这熟悉的香气,她便知道,已经到了阿娘的院子。
阿娘最喜欢绿萼梅,所以在居住的院中,阿爹为她种了满院的绿萼梅。
梅花绽放的时节,远远便可闻及这清冷的香气。
从林妈妈的肩上抬起头来,洛云卿扫了院中的梅花一眼。
枝头梅花,傲雪凌霜而开,一如她记忆里那般。
她记得阿娘院中的绿萼梅,可对阿娘的记忆,却很是模糊了。
“姑娘,去吧,夫人见到你,说不定病就好了。”林妈妈将她放在屋前,又牵着她的手,同她一起走进去。
屋里,药香缠绵。
最里面的老檀木卧榻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面色苍白似纸,唇上也不见多少血色,即便如此,也难掩其倾世容颜。
当年京城的第一美人白玉笙,白家的嫡女,如今竟病成了这般模样。
阿爹常说,自己容貌最像阿娘,可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完全不及阿娘。
听到有人进来,白玉笙转过头,远远瞧着洛云卿,蓦的流下了眼泪。
“阿欢……阿欢,到娘这里来。”
她远远的唤她。
一如记忆里那般。
世间甚少有人会这样唤她,一时之间,她竟显得手足无措。
“姑娘,夫人唤你呢,快去叫夫人瞧瞧。”林妈妈以为洛云卿害怕,也就弯下腰去牵着她的手,想要将她带至床边。
可洛云卿却突然挣开了林妈妈的手,自己跑了过去。
这是她的阿娘,她又怎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