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是被熏醒的,鼻尖充斥着酸臭令人作呕的味道。
身体头重脚轻,嘴里渴得厉害。
他挣扎着张开眼 。
身下是黑漆漆的铁架子床,稍微动一下就嘎吱嘎吱响。
发黄的蚊帐被暴力得扯得只剩一半,虚虚的耷拉在窗尚。
身上 洗的褪色的被子却是暖呼呼的,带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地上一片狼藉。
最醒目的是。
破裂镜框里,一男一女的半身照。
男人绷着脸面露不爽,女人却眉眼弯弯笑得甜美幸福。
那是——
他和周秀清的‘结婚照’。
也是唯一一张。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忽而。
房门被小心翼翼的打开了一条缝。
光,顺着缝隙照射进昏暗的房间。
一道稚嫩软糯带着颤音声音,从缝隙里传了出来:
“粑粑……”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团团!
是团团的声音!
周晨掀开被子,蓦然起身。
宿醉之后眼前一阵昏花,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周晨颤抖的用双手抓住床沿,拼尽全力撑起了身体。
每走一步,就像是踩在深浅不一的云团上。
周围的空气似乎开始变得稀薄,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 爸爸…”
声音越来越清晰。
他距离那道光越来越近!
终于!
周晨颤抖着双手,将木门打开。
光源处,小小的身影逆光而站。
蹲坐在门前的小姑娘,看见房门打开。
立即仰起头,眼里溢满了惊喜,甜丝丝的喊:
“爸爸!”
看着面前矮墩墩,踮起脚尖,努力仰起头的小团子。
周晨死死扣着手中的木门 ,指甲几乎深嵌在上面。
他眼眶有点热,酸得厉害。
周晨不敢动。
他怕,怕自己一动。
就看不见团团了。
团团皱着眉,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这样看着自己。
“……爸爸?”
“你现在是,喝醉酒的爸爸。”
“还是团团的爸爸?”
这个梦 。
也太真实了!
周晨深深的凝着她。
见周晨不理她。
小团子葡萄一般水灵灵的大眼睛登时溢满了委屈。
米粒般的小乳牙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紧跟着,坚强又纠结道:
“爸爸,你以后别喝酒酒……”
“你一喝喝,就,就打打。”
“团团,怕!”
说着。
小丫头包在眼眶里的泪珠子,像是断了线一样落下。
周晨心疼得更厉害了。
蹲下身,颤抖着手,小心翼翼的抹掉小丫头脸上的泪珠子。
两三岁的小孩的脸蛋热乎乎,软乎乎的。
有温度!
是真实存在!
现实和梦境交织在一起。
周晨眼眶涨红,眼白布满血丝。
大滴大滴有点热的泪珠落下。
他哽咽着,将小团子抱在自己的怀中。
很紧,却小心翼翼不让她受伤。
“爸爸,雨雨。”
小团子举起手,摸了摸脸上的湿润痕迹。
周晨低头,一时失笑。
这哪是雨,这明明是他们父女俩的眼泪。
周晨看着哭得像是小花猫一样的闺女。
手在身上蹭了蹭,再伸手抹掉她小脸上的眼泪。
只是,他的手刚一伸到团团的脸上。
身边突然伸出一双手。
将小团团快速拉走。
团团!
周晨的心一紧,下意识要去抢。
而那双手的主人察觉到他的动作,迅速将团团抱在怀里。
紧接着。
周晨听见了一道魂牵梦绕的声音:
“周晨。”
“她还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孩,爱跑爱跳是天性。”
“我后面会管住她,保证不会打扰到你睡觉。”
周晨哆嗦着站起身体。
他近乎贪婪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周秀清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短袖和深色裤子。
虽然朴素,却简约大方。
衬得她身姿窈窕,皮肤白净。
乌黑的长发随意盘在脑后,额前散落着几捋碎发。
印象中。
嫩白的鹅蛋脸此刻瘦得有些发尖。
和怀里闺女一模一样的大杏眼,此刻正在紧紧的盯着他。
冷漠之中,透露出防备和疏离。
周晨心脏停跳了好一会儿。
许久,胸腔内才感受到第一声闷痛。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怦!怦怦!怦怦怦!’
越疾越痛,越痛越急!
体内的疼痛唤醒了意识。
周晨嘴唇颤抖着,哆哆嗦嗦的。
喊出了,那个数十年。
只敢在心里反复提起的名字:
“周……周秀清!”
他哽咽着。
喉头像是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
让他说不出话。
“你,你怎么会,怎么会——?!”
周晨的脑海里渐渐浮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似乎回到了过去!
他重生了。
不仅仅是重生到团团还在的时候。
更是,周秀清还没有离开的时候!
他得到了一次机会。
一切。
一切还可以重来!
他还能,还能重新拥有和补偿!
周晨既兴奋又激动。
可是下一秒。
他的心脏骤然收紧。
整个人仿佛从天堂坠入了十八层地狱。
浑身冰冷!
周秀清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了爱,也没有恨。
只是淡淡的:
“早上的时候有人过来要账。”
“我没办法,只能上山去挖点竹笋让老王大哥拿到城里卖。”
“山上不安全,只能把团团一个人留在家里。”
“团团不是故意吵到你的,你别跟团团计较。”
周晨怔愣着。
记忆迅速涌上脑海。
他昨晚被狐朋狗友拉着去县里的歌舞厅。
喝得酩酊大醉。
狐朋狗友随意挑拨了两句周秀清跟王哥走得近,肯定不检点。
酒意上头,把娘俩从睡梦里吵醒,在家大肆闹了一顿。
甚至。
早上被吵醒的时候,还把团团教训了一顿。
凶得小丫头哭得背过气去,当晚就发了高烧!
周秀清催他去医院,他甚至还嫌对方事儿多!
第二天,小丫头送到医院已经晚了。
直接变成了脑膜炎!
就算治好了,也留下了视力障碍和智力减退的后遗症!
正因为此。
周秀清为了给小丫头买药,又多做了几份兼职,人都熬干了。
甚至。
周晨怀疑,团团被拐卖,就是因为后遗症才没有喊叫求救!
这一切。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啊!
啊!!
啊啊 !!!
周晨无声的嘶吼。
全身都在剧烈颤抖着。
牙齿哆嗦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深深扣进肉里,挖出血肉,掌心一片粘腻。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一声又一声。
接连三声。
声声泣血。
男人的眼眶赤红狰狞,
“从今以后!”
“我一定,一定不会再做任何让你们母女俩伤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