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奚长儒点头侧目,越发对秦蒙有了兴趣。
“小兄弟,若你所言,如之奈何?”
“今日一战,有将军冲锋陷阵,有弟兄们拼死血战,突厥人难奈我何。曹刿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部只消合拢死战,令人突厥人锐气尽失,纵敌有十万百万,不死战拼我,则我部虽有刀山剑雨之险,亦无所顾。”
秦蒙是知道这段历史的,周盘遭遇战打到最后,突厥人基本上是打绝望了,觉得根本制服不了这支小部队,出工不出力,才让力量对比绝对悬殊的隋军,得以生还十之一二。
达奚长儒深以为然,眼下这是最有可能坚持下去的前瞻和策略了。
看看秦蒙,达奚长儒点头叹道:“如此人才,当立庙堂安邦,奈何于此蹈刀剑之危。”
秦蒙恭敬拱手道:“将军适才所言,英雄莫问出处,同理,报国亦无定所。追随若将军者纵横裨阖,驰骋沙场,乃丈夫所愿,功名利禄者,何及此万一?”
达奚长儒连连叹气,眼看秦蒙,不忍的神色越发强烈。他认为,这样的人才,死在战场上,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浪费。
但残酷的现实,谁也改变不了。
达奚长儒让秦蒙跟在身边,与军官们一同休息。
到了第二天天明,达奚长儒把自己的腰刀解下,告诉秦蒙,此刀乃是异人所赠,名曰断霓刀,削铁如泥,可作防身之用。
待到日上山头,突厥人那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冲锋。
这一次,突厥人明显改变了策略,不以杀伤为主要目的,而是以达奚长儒为主要目标,反复冲击,一方面持续消耗他,一方面,分隔开他和周围部众,各个击破。
秦蒙感觉,自己的压力骤然增大。
达奚长儒这等神勇,都要拼尽全力左突右挡,更遑论战五渣一样的秦蒙了。
秦蒙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跟达奚长儒分开。
可是,想法是好的,突厥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却实实在在让这个想法破灭了。
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冲锋下,秦蒙就一个没跟紧,三个突厥骑兵从他和达奚长儒的缝隙冲击过来,一下子把他和达奚长儒分割开来。
几个突厥骑兵,如群狼一般盯住了秦蒙。
刺耳的呼啸声响起,突厥骑兵策马向秦蒙冲来,那圆月般弯刀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完美曲线,直奔他头上砍来。
秦蒙一时间竟然没有了闪避的意识!
几乎是本能一般,秦蒙把手里的长枪向上一迎。
咔咔两声,秦蒙本想用长矛挡住突厥骑兵的大刀,却不想对方力大势沉,一下子将其长矛砍成几段!
突厥兵冲了一下,跟秦蒙错过身位,一拨马头,看着手里已无兵器,发出了戏谑而残忍的笑声,再次冲了过来。
死亡,是如此之近,秦蒙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吼!达奚长儒发出了炸雷一般的怒吼,手里大枪一抡,荡开了敌手的纠缠。
他催马奋力杀过来,连刺两枪,将威胁秦蒙的两个突厥兵,挑落马下。
“拔刀!回到战列,快……”
达奚长儒话未说完,一枝长矛,从他的右侧腰上后方,直贯身体,从身前透过!
“将军!”秦蒙的眼睛,一下子模糊了。
为了救自己,达奚长儒竟然被对手偷袭,受到了这样的伤害!
一股热血,涌上了秦蒙的脑袋。
不在真实残酷的战场,你永远无法理解,那种在残酷战斗中,男人之间所形成的手足共患的感情。
为了兄弟,不顾自己安危,虽死无憾!
秦蒙脑子里就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再让达奚长儒受到任何的伤害!
嗷——
秦蒙发出了困室之兽一样的吼叫,只一步,就冲到了达奚长儒身边。
此时,那个偷袭达奚长儒的突厥兵,刚刚拔出长矛,秦蒙血贯瞳仁,再一步,冲到他的面前。
断霓刀铿然出鞘,秦蒙早忘了在骑兵面前,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抗衡。这时候,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把胸中这口恶气给出出去!
一刀挥出,正中那战马的脖颈。
噗的一声闷响,战马硕大的头颅,高高飞起,轰的一声,无头战马轰然倒地!
秦蒙再一跨步,到了那跟马一起倒地的突厥骑兵身前,断霓刀横扫,正中那人的头颅。
那突厥骑兵的好大头颅,跟他的战马一样飞起,那头颅在半空中飞的时候,还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眼神,不敢相信,脑袋怎么会跟身体分离了。
突厥骑兵断头之处,鲜血喷溅出来,喷满了秦蒙一身!
鲜血,带来的有可能是恐惧,但也有可能,带来的是嗜血的浴望!
一瞬间,秦蒙仿佛被嗜血技能加身一样,整个人如同暴走一样,抡刀杀向他和达奚长儒身边的敌人。
秦蒙也无甚章法,他眼中已经没了刀光剑影,只有敌手!
眼见一突厥兵要近达奚长儒身边,他几乎是迎着对手的兵器冲了上去,抡圆了向那突厥骑兵大腿位置砍去。
那突厥兵意识到了秦蒙的期近,等看到秦蒙浴血修罗一般迎着兵器冲上来,不觉看得傻了,根本就没意识还要躲闪,被秦蒙一刀砍中。
嗷的一声惨叫,那突厥兵亲眼看到自己的腿离身而去,疼痛倒是没有多少感到,但这极具冲击力的自我损伤,让他不得不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恐惧,是会传染的。
别管自己这方占据多大的优势,但命是自己的。
几个想要冲击到达奚长儒身边,想要捡天大便宜的突厥骑兵,被秦蒙如此悍不畏死的拼杀给弄得胆寒不已。
你这边胆寒畏手畏脚,秦蒙那边却是杀出火了。他快步接近突厥人,手起刀落,削铁如泥的断霓刀,所过之处,残肢横飞,鲜血飞溅,只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达奚长儒身边,就空出来一大片!
秦蒙想要追击砍杀,可突厥骑兵不敢跟这位杀红眼的小兵接触了。
隋军将士,眼见达奚长儒被偷袭,纷纷杀红了眼,不一刻,就聚集到秦蒙和达奚长儒身边。
突厥人眼见隋军奋不顾死,心知不可轻易与敌,便收拢了部众,跟隋军脱离了接触。
“将军,将军!”秦蒙到了达奚长儒身边,伸手将他扶下马,发现他满面冷汗,浑身颤抖,达奚长儒连番拼杀,再加重伤,已经到了极限。
“别,别管我了……快……把兄弟们聚拢到一起……坚,坚持住……”达奚长儒艰难说出这句话,马上剧烈咳嗽起来,伴随着他每一声的咳嗽,一口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出。
秦蒙心如刀绞,两行热泪,止不住流淌下来。
达奚长儒于万马军中,立马横枪,极尽英雄本色,此等壮举,秦蒙本就心悦诚服。
加之达奚长儒乱战中接连帮扶他无数次,周全性命之恩,爱护人才之意,将护身保命断霓刀无私赠予,心中对达奚长儒,除了感激,更是敬服。
按照正史记载,周盘遭遇战,达奚长儒身披十余伤,其中有两处贯通大伤,但并没有影响到他真正的战力。
但眼下看来,达奚长儒遭受到的贯通伤,简直是要命的啊!
莫非,正是由于自己的出现,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秦蒙忍不住自责,这无需别人评论,内心的声音,是最真实的。
少怀节操,胆略过人。
《隋书》上对于达奚长儒的评价,仅寥寥两语,却是完美勾勒出这个男人让人高山仰止的敬重。
当你真实看到他所展现的一切,不得不为其折服!
一股悲凉,涌上了秦蒙的心头。
英雄落难,何其悲也?
壮士激烈,岂能不唤醒男儿本色?
将军,你倒下了,那么,你未完之事,就由我来完成吧。
“收拢部众,稍事休息,准备迎敌。”秦蒙让士卒照看昏迷的达奚长儒,朗盛命令道。
一个大男孩,蜕变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有时候,仅仅需要一场血战。
“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在这里发号施令?”
秦蒙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谢蕴身边的一个牌官。
谢蕴其素来骄狂,除了达奚长儒,谁也不服。
这样的人的手下,自然也是有些骄狂了。
什么叫群龙无首,眼下,就是这样的情况。
秦蒙很清楚,现在,这些大隋步卒,需要的是一个像达奚长儒那样的领军人物,一个横勇无敌,能让所有人信服,甘愿随之赴汤蹈火的头领。
达奚长儒倒下了,秦蒙临危自命,实际上,就是要完成达奚长儒未完之事。
这时候,采取雷霆手段让大家信服,比什么都重要。
秦蒙拎着达奚长儒的断霓刀,眼里露出了咄咄逼人的目光。
他一边走向那牌官,一边朗声四顾喝道:“方才,达奚将军有言,要我接掌行军总管之位,替其指挥。大敌当前,莫非还要争辩,谁才有资格言军情大事乎?”
达奚长儒没这么说过,但是,为了收拢残部,重聚人心,秦蒙不得不这么说。
说话间,秦蒙到了那牌官面前,刀尖一指那人喝道:“我乃新任行军总管,上命则下必由,若不遵命,哼,你可知行军十七律令,五十四斩么?”
牌官微微一颤,他怎会不知道行军用武的森严军规呢?
“哼,你说是达奚将军托付,就是托付了?谁能证明?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假的?”牌官见谢蕴并无阻拦,胆子也大了,出言顶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