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隐约黑网

类别:网游竞技 作者:徐大辉字数:11852更新时间:24/05/14 19:2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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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隐约黑网

第四章

隐约黑网

1

大岗街头巷尾议论一件事:警方“狂飙行动”抓获各类嫖客六十多人,其中有刑警队一名科长。

杜大浩成了新闻焦点。

记者仙人掌采访田丰局长,他慷慨陈词:“我们一定把害群之马,清出警察队伍,绝不手软。”

宣布扒掉杜大浩警察制服前十分钟,胡克艰来到田局长办公室为杜大浩求情:“杜大浩这次嫖娼的确影响不好,该受到处分。他从警校毕业后,就在我手下当刑警,屡破大案,多次受上级嘉奖。抛开我俩私情不说,他的确是刑警队的精英。”

“精英?警察精英嫖娼?”田丰局长态度坚决:“党委会决议不能改。”

昨夜党委会做出决定,开除杜大浩公职,清除警察队伍。这个决议做出十分艰难。几位党委委员主张重教育,调离刑警支队,到基层派出所煅炼。胡克艰主张撤掉科长,保留警察身分。最后田丰局长表态:开除!

“田局长,杜大浩出生入死,为救一名战友,至今尚有一颗小水嵌在骨缝里没法取出。”胡克艰很动感情,用手帕擦下眼角,“我这个老刑警,比你们在座的各位更理解刑警,更了解刑警,更深知刑警的苦与乐。那首歌怎么唱,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

“老胡啊,凭心而论,我个人和杜大浩感情甚笃,他的确是个刑警人才,不可多得的。”田丰局长说,“诸葛亮为什么含泪斩马谡……党委会开除他的决议,已得到市政法委的批准,我们执行吧!”

“唉!”胡克艰无可奈何的样子,他说,“我们和大浩吃顿饭,也是刑警队的意思,请你允许。”

“这是你们的私事嘛,我允许什么。噢,需要的话,这顿饭我特批了,由局报销。”田丰局长说,“我可不背负无情无义的骂名,老胡,送别宴你把握点,大浩人缘好,正像你说的出生入死的战友,喝酒别闹出事来,新闻媒体盯得我们很紧……”他从衣兜里掏出一百元钱,“给大家买箱花雕酒,大浩爱喝。只是别提我这茬儿。”

市公安局在郊区东山沟里建一警官度假村,送别杜大浩的酒宴在此举行,刑警支队全体干警到场,胡克艰以刑警老支队长身分参加的。每每破获大案,接风洗尘,庆功酒宴都在这里举行。胡克艰给杜大浩亲手斟杯酒,说:“大浩,送你一句话,好男儿志在四方,今后,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回来找我。干了这杯酒。”

“谢胡局。”杜大浩一饮而尽。

今天的酒会气氛与往日不同,像雨前天空沉沉闷闷。杜大浩心知肚明起因在自己,他举起酒杯:“怎么啦,咋像没完成任务挨剋了似的,来,让我这位老百姓,敬政府一杯。”

“政府?杜科,别拿你当囚犯好不好。”女刑警小靳说着眼圈就红了,咕噜喝干面前一杯白酒。这个今年才分来的警校毕业学生,人小又单纯,大家都叫她蓝精灵。烈性酒下肚,小女孩的天性暴露无遗,趔趄到向音响前,抓起麦克风:“亲爱的杜大哥,蓝精灵给你唱一支歌,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蓝精灵一直想念你,杜大哥一路走好!”

酒桌旁已有人落泪,这些面对枪口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铮铮硬汉们,竟忍不住泪水。赵春玲支队长心情格外复杂,抓捕一名持枪逃犯时,杜大浩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为自己挡小水,那颗讨厌的小水至今残留在他的体内,她一直喝闷酒,一句话也不说。杜大浩空拳杵了她一下,她没反应,一脸的凄楚。忽然,这个平素十分理智、行为严谨的女子,抓起一瓶花雕酒,另一只手揪住杜大浩衣领:“你给我喝!”

嚯,在场的人被赵春玲的行为吓呆了,刑警老陶上前劝阻:“赵支队,别灌了。”

蓝精灵仍如泣如诉的歌子,一首接一首。

“春玲。放手!”胡克艰局长喝道。

一杯花雕酒强硬灌尽,赵春玲满面泪水;杜大浩同样在流泪。赵春玲将杜大浩掇到一边。虎跃蓝精灵面前夺过麦克风,五音不全地吼起《梦驼铃》: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餐厅立刻响起合唱的送战友踏征程,几个人拥着杜大浩,数双手共执一个麦克风。此刻,一刑警手攥一只啤酒瓶子,拿它当麦克风,用尽吃奶的力气,说唱不如说是吼叫是狂喊,泪水滴落玻璃瓶子如落珠穿石般地清脆。

警官度假村新雇来的厨师望此场面,喃喃自语道:“这些警察今天怎么啦?”

杜大浩回到自己的住处,已是午夜时分。楼口前的青色路灯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马爽,是你?”

“我差不多等你一个晚上。”马爽语气发娇,她靠过来,身子大面积接触对方,浅声问:“在你这,还是到我那去?”

涉过香味的肩头,杜大浩看见有辆大轿车停在街旁,当不当正不正停下,时间这么晚?他觉得与马爽有关。他说:“去你那,该给地图鱼喂食了。”

他们两人站在街头,等到一辆出租车开来。上车后,他朝后面看一眼,那辆大轿车也跟了上来。

马爽住处在爱民小区,七十多平方米居宅她自己住着。房间的布置很女孩味儿,杜大浩第一次来时,说房间粉脂气太浓,阴盛阳衰。那时他还是刑警,还阳刚。为此,她绞尽脑汁弄来臂力器、拉力器、哑铃,还不知从那弄来一把日本鬼子战刀,挂在墙壁间,于是他发笑:“你再挂一面太阳旗,写幅字,武运久长……”

“武士才阳刚。”马爽调皮地说,“只要我心爱的喜欢,我可以剃光头,扎上武装带,省得你说我脂粉。”

再以后,马爽便说:“你不会再感觉阴盛阳衰了,你在花鸟虫鱼间,是最大的阳刚。”

马爽端出一塑料桶,里边有无数条细小泥鳅。她抱怨,或者说是撒娇:“你对地图鱼比对我还好,时时关心它的饥饱。可我还没吃晚饭。”

“我请你吃烤串。”他舀几条泥鳅投入鱼缸,“有你爱吃的毛蛋呢!”

室内传出窸窸窣窣的衣服脱换声。片刻,她穿着薄如蝉翼的睡裙出来,肉体的丰满依稀可见,手端两只酒杯放在茶几上,从冰箱里取出乡吧佬鸡翅、猪手类食品:“为庆祝你解甲归田,我们干一杯!”马爽的眼眶里含着泪水。“这功劳可有你的一大半呢。”杜大浩说。

他举杯,两人喝酒。她目光如蚂蚁在他周身爬来爬去,几次都停留在他的左腋下,他问:“你看什么?”

“我在想你往日来我这的样子,那个冰凉的宝贝疙瘩挂在那,让人瞧着好不神气。记得静女孩吧,你第一次在相思豆包厢吓着她啦。”她纤纤玉手捻动高脚杯细细的部分,淡红的酒液在杯子中荡漾。她说,“我奶说年轻时被日本警察踢过一脚,一辈子见高腰皮靴就迷糊。静女孩猎枪逼着遭轮奸的。浩哥,我俩就这样厮守下去吧,我有个极怪的想法,让他们再捉,再曝光。”

“喝醉了你?我怎么听到酒话。”杜大浩心里说,哪是厮守而是厮打。我不把这黑网扯破就不算条汉子!

“我只一个目的,让更多人看见。”她的嘴唇阿拉法特式的嗫嚅。

杜大浩听见切齿痛恨的声音,她说让世人知道一个护士的堕落。

“看见知道又怎样?”

“是啊,又能怎样?!”她的声音忧郁。

地图鱼撒欢儿地大摆下尾巴,溅到玻璃上的水珠流动成错杂的小路。她就此想到两个人的未来:“明天,明天,你还来吗?”

“我被开除了。得重新找点事做。”

“有目标?”

“当了十几年警察,地面上有些朋友,总能找到事做。你呢?”

“回红蜘蛛,尚俐莉说安排我做川椒豆花村酒店副经理。”马爽说,目光穿透他的身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他明知故问。

“你……”她风暴了一个吻他的动作。于是朦胧醉眼前一片纱的海洋,他感到丰盈的东西棉花似地松软。他情不自禁地去迎接有点热的嘴唇。

“天亮啦,我还是你的女人吗?”她的梦语像风筝一样飘过。梦语使小屋温馨,她在聆听如风摆风筝的梦语;没有女人今夜我怎么过?

一张熟悉的清秀的脸,出现在杜大浩虚幻的目光里,亮晶晶泪露珠似地挂在眼角,眸子闪着光泽。她说:“树上有一只鸟在为我们歌唱。”

“怎么啦,浩哥,你激动的吗?”她用嘴唇吻干他脸上湿润的东西。

“不是激动,是幸福。”他说。

这开心玩具,杜大浩觉得自己走了很远的路,骨头散了架子似的,给席梦思床完全淹没了。他做了几个梦,最后一个梦,梦见在一座山峰上,强悍的山风吹掉他的大檐帽,他纵身跳起去抓,自己竟长了翅膀飞起来,两只蝴蝶飞来,蝴蝶变幻成李婷、程影,她们各长一对翅膀,同他一起抓带警徽的帽子……出现一片树林,她俩不见了,他喊呀叫呀。一觉醒来,马爽早走了。

他掀开窗帘一角,阳光水似的漏进来,已近中午。他从枕下摸出手机看一下时间,屏幕显示四个未接电话。他翻动查阅,电话号是同一个,妹妹杜芳打来的。

“喂,是哥!”杜大浩拨通王家电话,像似许久没给他们打电话,杜芳接电话,她绰起听筒一直在啜泣,反复一句话:“哥,我想你。”

2

酷暑袭击大岗,夏天干瘪的眼睛不肯落下泪。王力伟在高速公路客运站前遛活儿,一个穿纱裙的少妇跌跌撞撞扑进他的车,说:“去净月度假村!”

王力伟起车,打开空调,车内凉爽起来,他瞥眼后视镜,见到一张苦楚的脸。从年龄上看她接近四十岁,眼角出现几条鱼尾纹,细腻而水分的脸,可断定她刚做完面膜不久,睫毛很长,显然不是原生原长的,是后粘贴的那种,不过长睫毛配她微陷的眼睛很协调,给人一种深邃的感觉。这么说给她做美容的人很专业,不是随便涂鸦那种。整个一张脸五官搭配匀称合理,属基本好看层次。或许,她太累太累,疲软在座椅上,微合双眼。王力伟想像出她平时窗尚的睡态,那便是妻子杜芳下夜班回来的样子。

朝净月度假村走,迎着夕阳走。乡下笨鸡蛋黄儿似的落日悬挂天空,他觉得它在前面行走,怎样追赶也追赶不上。啪!蜜蜂砸上玻璃窗,一片蜜汁流淌,撞扁的蜂子残体很快掉落,剩下的浅黄色蜜点图画着窗玻璃。显然车已出城,正在绿色环境中行驶。

净月度假村,大岗人称为贵族乐园,顾名思义,是有权、有钱的上流社会人居住的地方。事实也是如此。大岗西郊有座大型水库,是全市五百万人口的饮水源,水库在青山环抱之中,苍松翠柏隔断城市的喧嚣,半山腰的白云寺,悠远钟声在山间回荡,更显得幽静空灵。市政协一位委员给这座水库起了个禅味的名字——净月。

三十几座别墅建在山坡,随高就低,错落有致。每座别墅独门独院,根据主人不同爱好,栽种不同植物、花草。住在这里的人,是大岗的富人阶层,他们出行坐豪华轿车。去别墅区打出租?王力伟分析乘客不是这个阶层的人。

车接近别墅区,乘客才坐直身子,双手搬住副驾的座椅,下颏抵在椅背,说:“七号院,最边上那院。”

王力伟看到一只瓷似的十分完美的手朝前指了指。他觉得她的手很柔软很鲜嫩,攥着它一定让人感到女人无比可爱。这种感觉一直强烈伴随他缓慢行完坡路,这段坡路叫阳光路,别墅是阳光集团开发的,所以投资修了这条阳光路。在爬满青藤的别墅院前,纱裙飘然出车,她给他一百元钞票,说:“别找了,谢谢!”

夏日黄昏,一个女人走路摇摇晃晃,像踩在棉花上那样轻飘不稳,纱裙的吊带在她掏钥匙开铁门时滑下肩头一些……王力伟顺着阳光路驶下山,脑子里不停出现这一幕。

手,柔软细白的手。一个女人天姿一张姣好面容,再拥有一双娇嫩美手,那才叫完美。许多女人脸蛋的确漂亮,但你千万别看她的手,干瘦、骨节突出,青筋暴瘤,皮肤松懈;有的女人的确长着一双美手,可脸蛋难看。脸手统一的女人不多见。

“她手真美!”王力伟还想着方才乘客那双手。人长得怎么样他不敢恭维,这样的手长她的身上,似乎有点委屈。车接近市区,地平线一片红色,他打算直接回家,妻子近日因兄长大浩被警方开除情绪不佳,每顿饭吃得很少。她顶爱吃瓦垄子(蚶子),到水产市场买点给她开开胃。吃蚶子辣根儿离不开,日本辣根儿超市有卖。想到辣根儿他想起有次出车一乘客给他讲的东北人吃辣根儿的笑话:说东北某乡乡长和副乡长来大岗出差,在海味馆活吃竹节虾,服务员说吃竹节虾要蘸辣根儿。副乡长问辣根儿好吃吗?服务员说好吃。副乡长想反正乡长买单,狠吃他一顿,副乡长对服务员说那就来一碗辣根儿。服务员端来一碗,副乡长扒拉一大口,眼泪立刻汹涌澎湃。乡长疑惑:怎么你哭啦?副乡长眼珠子一转说,我想起我爹来,他一辈子辛辛苦苦把我们哥六个养活大,辣根儿这么好吃的东西,别说没吃过,连见都没见过。说着仍然流泪不止。乡长端起碗大吃一口辣根儿,立刻眼泪哗哗地淌。副乡长问你怎么也哭啦?乡长说,我也想起你爹了,他对我说,怎么生养你这个王八犊子!王力伟想着这个笑话,自己禁不住笑起来:“今晚回家讲给她听。”

忽然,后座上响起手机铃声,是八月桂花遍地开音乐。他回头见一熟杏色坤包,一定是方才乘客落在车上的。他将车靠边停下,从坤包里找手机时,他见到一些化妆用的小玩艺,还有一叠大面额钞票。手机找到了,新款的诺基亚,他接电话,女人焦急的声音:“我的包落你车上了,能送来吗?我给你报酬。”

王力伟没犹豫调转车头直奔净月度假村。

女人站在7号别墅院的青藤浓影里,浅红色的裙子在黛绿色景衬下,像燃烧的火焰,长睫毛处目光炯炯。她凝望白色轿车云一样飘来,火焰跳蹿过去,一脸的感激。抓坤包同时抓住他的手,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刹那凝啦。于是,他觉出极柔软的东西包缠着自己的手,触摸面粉般的感觉。

“谢谢你!”她目光挪动了一下,从坤包中取出几张百元钞,“真的感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他拒绝酬谢,下意识地瞧眼她的手,与手连接部分浑然一体,细白光滑,由此他联想到一只全豹——与手一样完美的胴体。

啾啾,啾啾啾!青绿植物间响起细小的叫声,像昆虫又像鸟,间或像小动物。她有意无意说出这样一句话:“院里太静了不是?就我一个人住。”

王力伟的思绪蜻蜓似的在花草间翩翩飞舞。他没听清她的话,但开始解读她的目光。他站在送还东西的女人面前,与在夕阳西下苍茫时刻孑然孤独别墅前的女人面前,性质截然不同。因为这不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生活小插曲,她的出现,在他平静死潭一样的生活,掘开一个豁口,潭水会流出淌出来,破堤的水愈流愈大,终将洪流滚滚,势不可挡。

“我们认识一下,我叫苏梦华。”女人主动道。置于逆光中出租车司机的脸,令她怦然心动。啊!好英俊,好潇洒!她说,“我经常用车,把你传呼号给我好吗?”

“哦,可以!”王力伟说,她一直注视他。他对她大姐般的印象很好,感觉不错,他爽快答应,说,:“我没带名片,你看记在哪?”

“这!”她伸出手背,“记在上面吧!”

一只完美的手飘进他的视线,淡淡桔色的天光辉映着它。半透明硫酸纸似的皮肤,陌阡着血管,整只手像件透明的玉石制品。往这只美奂美仑的手上写电话号码,他真不忍心。

“你不知道,我的手上记的都是我不能忘记的电话号码。”她仍然伸着手,她说,“手机可以记电话号的。”

“也许那样更方便些。”

“可我希望你写在我的手上。”她无法阻止自己在见到那张脸后产生的冲动,手是一种暗示,她充满渴望的目光投向他,男人没有在自己目光中畏畏缩缩,已经表白了什么。

他在她目光注视下,托起那只美手,的确很柔软,手像爬出壳的蜗牛,笔尖不听使唤,简单阿拉伯数字,竟如蛆似的。他说:“我的字很难看。”

“真好,真好!”她咬了一下嘴唇,微微眯起眼睛。笔尖划点肌肤她产生筷赶,身体这张弓太满太满,让坚硬锯拉它吧,世间多少荡气回肠爱的旋律,都是锯出来,拉出来的,因为生命在歌唱!

“很晚啦,我该收车。”王力伟走向出租车的步幅明显小了,也迟缓了许多。他没有回头,开车走了。一个叫苏梦华的女人,心醉神迷地目送他远去。白色桑塔纳牵走的不仅是一个少妇不安分焦渴的目光,一张由灵与肉编织的网,悄然撒向他。王力伟在这一目光中,将改变人生。

3

微波荡漾的水面不大,也叫天池,与东北长白山著名的天池同名。警官度假村修建前,山间这个水坑,原本没什么名字,大山脉管通向这里——渗山水积成,水太清纯,清得无鱼。度假村建成后,水坑放了鱼苗,供度假的干警们垂钓和食用。

“现在是入戏的时候了。”田丰局长向水面抛下鱼钩说。周末他约一位特殊钩鱼者——市刑警支队队长赵春玲。

对钓鱼一窍不通,丝毫不感兴趣的赵春玲,明白田局长单独约她出来的真正目的。因此,她与局长同在一把遮阳伞下,坐在矬凳上,笨拙地抛下钩,连鱼食也未放,她做做样子而已。

“选两名精干刑警,由你亲自带领,做好长期破案准备。”田丰局长说,“从姜雨田那封遗书入手,查清他所指的‘他们’是谁。”

“狂飙”行动前赵春玲支队长从被害人家中发现姜雨田写的遗书,或者说是日记,交给田丰。他仔细研读其内容,睿智的目光盯住“他们”,感到“他们”绝非一般人物,谁敢明目张胆威胁国有企业厂长,公开抢夺产品牌子。在大岗那张巨大黑网中这个“他们”一定是其中一个结,找到这个结,顺藤摸瓜,或许能进入这张网,最终揭开罩在大岗社会的黑网。统盘考虑后,让赵春玲亲自执行这项处于极其秘密的任务。

“大岗的情况复杂,这次行动为A级,目前只有两个人知道,你,另一个就是我。”田丰局长朝钩上放诱饵,抛下竿去,继续说,“刑警队不能知道你执行任务的具体内容,你带的两个人,可在后一段告诉他们,具体时间由你根据需要确定。你过去在红星阀门厂工作过,人熟进入情况能快些。”

对田丰局长的周密安排,赵春玲十分钦佩,二十多年前她曾在红星阀门厂当过翻砂工……她补充一点:“红星阀门厂厂长姜雨田案未破,我们专案组以此进厂调查……”

“对还要摸清全市生产阀门的企业情况,查清他们的社会关系。”田丰局长目光离开鱼竿,落在赵春玲脸上,语调很沉地说:“此次任务很重大,为了大岗雾气糟糟的天空早日晴朗,可以说,你肩负的不是一个公安局长交给你的任务,而是五百万大岗人民的希望与重托。”

“局长,我明白。”赵春玲惋惜地说,“杜大浩不犯错误,我们是搭挡,他和我一起执行这个任务,我心里更踏实些。我已失去两个得利干将,大浩,还有李婷。”

“杜大浩我们不提他啦。李婷、黄宁总使人难忘记。他们虽然不是牺牲在我这任局长期间,但我有责任抓住凶手,告慰……”田丰局长脸变得严肃,“我们的干警为保一方平安,付出太多太多,甚至是牺牲生命。”

赵春玲心目中的田丰局长是条钢铁汉子,在天池旁一个血肉丰满、感情丰富的公安局长蓦然出现,她见到有泪在他眼里滚动,她还不能全部读懂田局长在为谁流泪,至少部分读懂了为李婷、黄宁、为牺牲、负伤的干警流的。

“注意兼顾专案组工作,长期溜号必然引起怀疑,”田丰局长停顿一下,鱼漂儿在朝下沉,他说:“肯定是条大鱼。”

果真钓上条大鱼,不是鲤鱼、鲫鱼,而是一条鲇鱼:“我们为天池除了一害,嚯,足有二斤重。”

“除害?”赵春玲不解。

“鲇鱼专吃鱼你知道不?养鱼人每年清塘子,就是除掉鲇鱼。”田丰局长站起身,朝身后的度假村摆摆手,餐厅前摘芹菜的厨师走过来,他对厨师说:“鲇鱼炖南瓜,还有几条鲤鱼,红烧……”

“酱焖。”赵春玲插嘴道。

“就酱焖,赵支队爱吃。”厨师说,看出他与赵春玲很熟,他说,“支队刚才有人打来电话,问你钓上鱼没,我估摸,要来蹭一顿儿。”

“这帮馋猫。”赵春玲看一眼田丰局长,他明白她的意思,说:“好啊,叫他们过来,尝尝我们钓的新鲜鱼。”厨师拎着鱼乐颠颠地走了。他说,“春玲,你们刑警喝酒可厉害,你得保护我,别让那帮小子把我灌醉喽。”

“田局,你放心。”赵春玲为晚上队友们到来喜上眉梢。她说:“我想胡局能来更好,他分管刑侦。”

“想得很周到。”田丰局长说。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对她成熟的肯定,他说,“胡局长向我立下军令状,一周内要把‘8.11劫案’拿下,将案犯逮住。”

与警官度假村仅一山之隔的靠山镇,现在为大岗市一个经济技术开发区。

山间,有家外资企业——蓝狐养殖场。饲养蓝狐需要安静的环境,嘈杂不利蓝狐生长。因此场房建在半山腰,林森树密,加之饲养狐狸又平添几分妖气,这里显得神秘兮兮。

蓝狐养殖场内有座二层小楼,外观极普通,红砖外墙面只勾了水泥缝儿,瓷砖未贴,涂料未刷,与养狐圈栏没什么差别。就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小楼,进出大受限制。铁栅栏围起小院,成为院中院,数条狼狗拴在院门旁。楼道口,日夜有人影晃动,春、秋两季最为恐怖,高大身躯的人一律梳板寸头,着黑风衣,戴墨镜。养狐场的工人被告知,不准对这幢楼张望,不准打听楼里的任何事情。

楼里一般情况下都很寂静,尽管时有人出进,很少听见喧哗。常常传出敲打声,像旧时铁匠铺那样敲打。丁丁!笃笃!

此刻,二楼一豪华客厅里,红木椅子上阳光集团总裁张经纶表现出冷默神态,他说:“非交出一个人不可?”

“是的,为取得田丰信任,我只能如此。”胡克艰说,“‘8.11劫案’影响太大,不交出小九,就得找个替身,我们过去这样做过。”

“小九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老给我添乱。”张经纶恨骂一句。

小九与他有层极特殊的关系。当年他下乡到东北农村,干了一件傻事:社员陆壮娶了媳妇,就是做不了事,陆壮的寡妇妈在万般无奈下,生出愚蠢想法,找体格健壮的知青张经纶……一来平素相处得很好,二来寡妇对张经纶特别留意,觉得他身强力壮。陆壮说明他妈的意思,他以为和他开玩笑,直到陆壮脸憋得彤红说:“你以为我愿意当王八?我的家什就是……”张经纶见过陆壮媳妇,团团乎乎一个人儿,挺受看的。美差一次?他仍不放心地问:“你媳妇同意?告我,可是强奸罪。”陆壮起誓发愿地说没问题。那夜,寡妇诱骗儿媳吃下迷魂药,趁月黑夜张经纶钻进她的被窝……事是成了,醒过来的陆壮媳妇要闹,张经纶又磕头又作揖,最终让当过银器匠的父亲,从大岗家中邮来没被红卫兵收走的一只银手镯,才压下此事。后来他和那个离不开他的女人,冬天里把陆壮给……若干年后,一位农村妇女把一个男孩送到阳光集团张总面前,说:“他爹死了,我没钱养活他,你经管他吧!”妇女仍是二十几年前土炕朝上明的亮那双眼睛,只是锈了许多。他收下男孩,安排在阳光集团下面的子公司做事。惹了几次祸,张总对他彻底失望了,交给邱老六安排他做点事。张经纶绝情道:“送他进去,呆在牢里他能消停。”

“张总,火烧眉毛了。小九尝尝蹲大牢的滋味没错儿,问题是,他不太老靠,胡说起来,坏了我们的大事……”胡克艰老谋深算,他说,“还是另找一个人吧。”

“肯顶罪的人倒不缺,问题是警方有个直击证人,他看见小九的文身。”张经纶右手二拇指锥子似地钻一侧的太阳穴。

文身,胡克艰说解决并不难,现在有用一种塑料直接贴上去的。难点在长相上,一旦让被劫出租车司机辨认最容易露馅儿,除非毁容。

“倒有个合适的人选。”张经纶绰起电话,“喂,老二,你的表弟脸好了没,哦,今天出院,在你身边,好,送到我这儿来,就今晚。”挂断电话,他对胡克艰说,“老二的表弟小闯子,高矮胖瘦都与小九相似,年龄也相当。小闯子喝醉了酒,脸让野狗给啃破了相……人绝对把握。”

“把人交我吧!”胡克艰说。

4

杜大浩走进迎宾街居民小区,坐在花坛旁那把椅子上的人,向他的背影投来恶狠狠的目光。他并未发觉,迈向三楼的脚步灌铅般的沉重。他不知怎样面对妹妹、力伟和外甥。妹妹电话另一端哭泣,使他动摇了一段时间不去妹妹家的决心,现在是谁安慰谁?

敲门,来开门的竟是外甥珂。他是即将出现的最窘迫场面唯一不知情者。他扑到大浩怀里,嘴仍然很甜:“大舅,珂想你。”

“大舅也想你!”杜大浩抱外甥走进客厅,空荡没人。他问:“你爸你妈呢?”

“妈给你买好吃的去啦,爸让程阿姨叫走。”珂从杜大浩怀里下来,悄声问:“大舅,你带枪了吗,珂想看看。”

杜大浩抓住外甥小手在自己佩枪的地方摸了摸,以示没带枪。他关心另一件事:“哪位程阿姨?”

珂说就是大舅上次带回家那位。

杜大浩知道是程影,她叫力伟去干什么?看样子事情急迫或者重要,他说在家等自己,忽然又出去……程影在哪里?该不该给她打电话,一起吃顿饭。希望她看透自己,察觉出自己不便言明的东西,度过这段特殊时期。

假若失去了,还能挽回吗?有时他奢望他能握住她的手,彼此不说话,默默走过一段黑夜,东方一抹黛色就在眼前……阴雨弥漫的非常季节,两心相拥,多些快乐。他实在需要她在细雨迷濛中抬起头来,给自己鼓励。他深切体味到被亲朋故友误解的滋味,像一只羊离开群体索居,在充满危险的荒原上,踽踽独行。他不敢想像他与程影的结局,不敢。这时,他那为救战友的伤口丝丝地隐痛。他抚摸一下伤疤,仿佛感到那种真枪实弹的战斗并不难,无非不是受伤,就是“光荣”了!而现在,他,一个品行端正、严于律己的人,却要去干那种见不得人的男欢女爱的下流之事,去干那种万人唾骂的龌龊勾当,去干……他深感这些事太难太难了,难得他不敢再深想下去了,不敢。“这也许就是考验吧,”他语意双关自言自语地说。他攥了一下拳,反正我已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党和人民了。

“哥,”杜芳提着菜回来,她的目光只在兄长脸上停留片刻,旋即离开,他觉出一道陌生目光一闪便飞走。

杜大浩坐在沙发上,蜷缩着身体,他清楚是什么阻隔他和妹妹亲热,厨房切苦瓜娴熟声音使她重温兄妹相依为命的许多傍晚,她一边做着兄长爱吃的蛋炒苦瓜,哼唱歌儿,歌声同香味一起涌出……切苦瓜声时断时续,一声轻轻的叹息在锋刃与苦瓜间穿过。

“哥,苦瓜老了点。”杜芳在围裙上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坐在杜大浩对面的沙发上,仍说苦瓜:“老了就不苦,发甜。”

杜大浩望着妹妹,自己在她眼睛里犹如一棵凋谢的花正在枯萎。

“你一直爱吃苦瓜。”妹妹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话题。

内疚的潮水像羊肠小道一样在他内心蔓延,他知道伤害了妹妹,肆无忌惮地伤害,亲情像老树一样死亡,某处芽叶只是假活,他见妹妹突然变成片大树叶,在秋寒里瑟瑟发抖。

“电视看了吧。”他问了这句不用回答的话,妹妹眼角发红,他说,“哥知道你为哥伤心。从小到大,你了解哥,希望你别改变对哥的原有看法。”

“没什么。”杜芳心里哥哥就是哥哥,不管他做什么如何做。今天找他回来,商量他被开除后的生计。她与丈夫一致认为,让他开出租车,他们一个白班一个夜班。她说:“和力伟合伙开出租车吧。”

“我还是愿干老本行,当保安。”杜大浩说出自己的打算,理由充分,警校毕业,擒拿散打,他有些功夫。他说,“感谢你和力伟为我着想,哥的确想当名保安,眼下一个朋友正给我联系,很快就要去上班。”

“不愿开车,也不勉强你。”杜芳眼睛朝哥哥望去,“婷嫂子没了一年多,你是不是考虑结婚?程影人不错啊。”

这是个让杜大浩难回答的问题,也是触捅疼处的问题。凭心而论,他记着李婷,对她的爱并没因为程影而冲淡,他爱着两个女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那天他和程影在那棵老榆树荫下,就什么都说得明明白白。结婚对杜大浩和程影来说,终有一天要进行。正是在这样的时间里,他接受一项特殊使命,田丰局长说得直白:执行这个任务,你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你一个人被抛到荒岛上一般,孤独无援,寂寞吞噬,生命受到极度危险的挑战,甚至最亲最亲的人,因不明真相而恨你,恋人可能离你而去。当鲜花簇拥你的时候,你可能成为满身伤痕的孤家寡人。

面对亲人隐忍不言,杜大浩心里十分痛苦。他和马爽在红蜘蛛夜总会相思豆包厢被发现之后,与程影在地上天茶馆谈话情景,影子般地跟着他。当她眼里透出失望的目光时,他差点没暴露自己。李婷被从脑后枪击,面部全炸飞的惨相突然出现,他以极大的毅力冷冻自己,使所有情感都结冰。他清楚把爱自己的女孩抛在喜玛拉雅山顶寸草不生的绝地命运如何,即使不冻死,也难逃冻伤的结局。残酷,实在太残酷。

“至少目前还没打算结婚。”杜大浩说。这样回答显然不能让妹妹接受,她想通过结婚,让程影拴住哥哥的心。扯断与风尘小姐的来往,女人是个木桩,男人是匹马吗?她问:“还差什么?”

这场家庭式的兄妹间的谈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两名刑警出现在门口,他们因熟悉,先与杜大浩说起话来:“‘8.11劫案’破了,犯罪嫌疑人被擒获,请王力伟到刑警支队去指认一下罪犯。”

“出去了,不在家。”杜芳如实相告。刑警说待他回来就去一趟,同杜大浩告别一下,便走了。

“真是个好消息,可惜高露雨没看到这一天。”杜芳记着她的患者,那个遭强暴后自杀的女孩,她说,“该枪毙他。”

珂嚷着饿了要吃方便面,杜芳才发觉到了中午。她说:“得做饭啦,等力伟回来,锅包肉他做,我老是弄不好汁儿。”

王力伟在家人念叨他的时候,他正从文化广场的长凳子上站起身:“我的意思,还是你亲自还他好。”

“我不想再见到他,交给他吧。”程影拽起背带很长的包——灰色的一只鸽子,拖到身边,朝喷泉走去。

王力伟将一只红色精制小盒子揣进衣袋,里边是只戒指。他说:“回学校吗,我顺路送你。”

“回学校?”程影转过身,凄苦地一笑,“我辞职了。”她将拖拽的包甩到肩上,背部便落只灰色的鸽子。

王力伟抬头见一群鸽子在不锈钢雕塑边缘行走,随时都有掉下的危险,他心一沉……

王力伟赶到家,妻子在饭桌旁等他,炒好的菜扣在沙布罩下。他问:“他没来?”

“来了,走了。吃饭吧!”杜芳掀开沙布罩,将菜往他面前挪了挪,说,“我和珂都吃过了,你吃吧。力伟,见到她没?”

王力伟掏出那只精制红盒子:“程影退回戒指,断啦。”

“没希望?”

他摇了摇头。问:“哥怎么没在家吃饭?”

“马爽叫他去,说有急事。”

“恶心!”王力伟冒出一句,往下饭吃得钝锯拉朽木般的滞涩。

“刑警队让你去一趟,强暴高露雨的案犯抓住了。”杜芳说。

5

马爽当上川椒豆花村副经理当天晚上,约杜大浩出来宵夜。

“我想叫你到川椒豆花村来。”马爽喜悦布置在脸上,沾了桔子汁的嘴唇湿湿地放光。她说:“我们天天在一起。多好呀!”

“我不想当你的食客,我能养活自己。”杜大浩脸色凝重,表现出骨气,不吃嗟来之食。

“生嘛气呀,人家想帮助你呵!”马爽解释说,“尚俐莉总会给面子的,保安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说得轻巧,私人老板很精细的,再说你是尚俐莉下属企业的副经理,有那能量?”

“你可别激我,急了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又光荣起她自以为可炫耀的事:“那次在医院,吻……被他的女人看见,我跑向窗口准备跳下去。那女人背后嚷道:‘跳呀,干缺德事,跳!’我还真不跳了,干吗我跳呀!谁缺德?一个人要跳楼,你不阻拦,还要怂恿人家跳楼,谁缺德。”

他倒想笑,笑停在身体某部位,不肯爬到脸上。

她说:“你怎么不笑,每回我讲你都笑。”

“别忘了,我妹妹是杜芳。”

“对,杜医生在场,她先气愤后笑出声来。”马爽开心时也幽默:“我忘了我们疗区当时是一楼。哦,现在搬到三楼。”

后来有人演绎此场面,狗尾续貂。说情急之下的马爽的确拉开了铝合金窗户,高高的四楼她一阵眩晕,恐高症让她冒出这样一句话:“妈呀,这么高,跳下还不得摔死!”

杜大浩愿咀嚼这一半真实一半虚构的故事,咀嚼下去,便咀嚼出一个真实的马爽。

“说是说,笑是笑,你还真得帮我。”杜大浩看出她无法掩饰内心的假话,因为有人背地让她这么做,指使她的人居心她不十分清楚,他看得真切,对于他,这是一次机会。起码有一点她表白得很真诚:“天天在一起”。他说:“听你消息。”

马爽急着打电话催杜大浩过去,红蜘蛛夜总会尚俐莉总经理要见他,酒店缺一名保安,马爽推荐杜大浩,尚总决定中午十二点看一下人。

“你马上过来。”马爽今天电话里声音很急:“尚总亲自挑的人,会得到重用的,川椒豆花村养不住你这条大鱼,大概你直接进红蜘蛛。”

正午的阳光照射着,五楼摆满意大利沙发,尚俐莉已等候在那,双手在沙发扶手上摊开,这张脸在古典的电视剧中经常出现,热情奔放在嘴唇上飘荡,胸前很沉甸,那对美妙东西从网罩里掉下来,谁都会这样揣想。她身旁坐一个干瘦中年男人,精明在面部绉纹里游动,他是红蜘蛛夜总会副总经理沈放。

杜大浩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大岗昔日美人。传说外来大岗当小姐的,朝圣般地从红蜘蛛大楼前走过,仰视鲜红的蜘蛛匾额,生出万般敬意和希望:当小姐也可以成为亿万富姐。他没向尚俐莉投去更多目光,回答问题时,平视那盆发财树。

尚俐莉提问很少,她对身旁沈放说:“沈总,安排做保卫科长吧,他与警察们熟,打交道方便些。”她和蔼可亲地看着杜大浩,问:“下午上班没问题吧?”

“没有,我一定不辜负尚总对我的信任。”杜大浩说。

沈放带杜大浩到一楼,手指挂在门旁的保安队长办公室牌子说:“公安局刚批下来,保安大队改为保卫科,明天把老牌子换了。大浩,你自己一间办公室,十二个保安队员在你隔壁。”沈放向当值的保安队员喊:“小安,队长室的钥匙在谁手里?”

小安跑步过来,从腰间摘下一串钥匙,找到一把:“沈总,我能开门。”他转向杜大浩:“杜科。”

“杜科长。”沈放纠正说,他顶不喜欢流行的叫法,什么杜科、局的,“新任保卫科长杜大浩。”

“杜科长。”小安立马改口,开开门后走开。

坐在宽大板台后面,杜大浩把身子松懈在高背椅子上,长长吐一口气,两个月来的折腾,终于算迈进一个门槛,仅仅是一个门槛而已。

桌上电话铃响,他在考虑接不接。保卫科长上任前后不到半小时,肯定不是找自己。找保卫科长的电话不能不接。他绰起电话,是马爽打来的,她什么都知道了,微微翘起的嘴唇从电线那边移过来,轻轻运动他,她呼吸急促说明她激动不已:“浩哥,今晚我请你吃大餐。”

“好吧!”杜大浩明白挂断电话的最好办法就是答应她,不然她要缠,对方一声很响的吻后,挂断电话。

窗台一盆西瓜球花,两个球相拥生长,酷像一对孪生兄弟,一对恋人。前任保安队长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从莳弄的这盆花看,他有一定文化、品味。窗外是大岗二十条主要街路之一:青年大街。汽车鱼贯穿梭,近处彩砖人行步道走着后背趴着鸽子包的女孩,很像他常想念的一个人,她慢慢吞吞往前走,身体一点点矬下去,金黄头发,让他否认了是他常想起的女孩。

该打一个电话,拨了号,接电话的是杜芳,他问力伟呢?她说吃完午饭去了公安局,她还说他见到程影,程影退回戒指,是来取,还是让力伟给你送过去。他想了想,说放你那吧。他告诉妹妹自己新的工作岗位,及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夕阳在玻璃窗上摇晃片刻,夜的脚步急匆匆走来。

一张脸出现,鼻子顶得扁扁的,她用这种方式叫他,觉得情趣、好玩。

“我改变主意了,”马爽说,“到我们店,沸腾鱼很好吃。”

红蜘蛛夜总会正面临青年大街,左侧临黄河路,川椒豆花村也在左侧,与红蜘蛛的侧身在同一条线上。

川椒豆花村挂一排红灯笼,门前停数量轿车。

马爽说:“天天晚上客很满,我特意留个包厢。你有什么朋友叫来,沸腾鱼最小的五斤多,我们两人吃不完。”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朋友。”他朝身上比划,意思是警服扒了,他说:“范围小点好。”

“就我两人。”马爽领他进三楼一个叫雾的包厢。

他想像邻包厢该叫云,或叫风。

“马经理,上菜吗?”服务员问。

“上。”马爽说。

他一直望着窗外的黄河路,无数盏车灯在拥挤窄道上行走,夜晚城市楞角柔和了许多,坚硬的水泥块变成液体流淌。斜对过,W国化妆品大岗总代理的霓虹灯牌匾闪闪烁烁格外耀眼。

“红酒怎么样?”她问。

“有花雕吗?”

“没有。”

“那就红酒。”

沸腾鱼的确味道不错,还有一盘猫耳菜,很对杜大浩的胃口:“我现在才算明白,为什么这里生意红火,菜太有特色。”

红酒浸泡后的马爽,滋润花朵似的新鲜,一股好闻的味道薰香似地朝外散发,笑得也灿烂。她说:“本店的菜吃了就难忘,吃第一回第二回更想,吃过三次五次以上,你干脆别想不来吃。”

“说大了。”他见她垂落的一绺头发摇来晃去,伸手去拨开,手臂被抓住,按在脸庞。他感到女人肌肤的温暖,她说:“香,川椒豆花村有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美丽?金屋藏娇?川妹?辣妹子?”杜大浩问。

“你可以当个菜。”她放开他的手,端起酒杯:“干了这杯。”

“拿我当什么菜?”

“麻辣火锅有样菜,你最合适不过。”她用一根指头戳下他的额头,“猪脑子。”说完自己大笑,笑时身体向后仰,胸前有东西蹦跳。

“女孩不是,那是什么?”

“今晚跟我走,我就告诉你。”她提出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