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如水。
窗外蝉声此起彼伏,闷热嘈杂。
杨晓桐望着窗外皎洁明亮的月光,丝毫没有睡意,见身边的姜芳也没有睡着,便把枕头往她身边扯了扯:“娘,以后我奶要是再打我的主意,你可千万不要应下,我想继续读书,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的。”
姜芳再懦弱,也是她亲娘。
她的打算,必须让她娘知道才行。
“晓桐,其实娘也愿意你继续读书,将来考出去吃国家粮,可是咱们家实在没钱……”姜芳很是为难,叹道,“咱们家还有好多饥荒没还完,你说你要是继续上学,你奶奶肯定不会同意的。”
“娘,干嘛非得我奶奶同意啊!”杨晓桐闻言,很是气愤,“不是早就分家了,怎么啥事还得她做主?”
“你弟弟小业超生的罚款至今还没还上,你姑姑说,咱们老杨家就小业一根独苗,他的罚款不能让你大伯一人扛着,咱们也得帮衬着点!”姜芳忙解释道,“所以这些年你爸上班的工资,连同家里卖猪卖粮食的钱,都被你奶奶拿去给你大伯还债了,她说最多两三年就把饥荒还清了,那个时候咱们家也就轻松点了!”
“娘,以后这个家我做主。”杨晓桐已经无力生气,扶额道,“至于我的学费,您也不用担心,我自己会解决的。”
前世这个时候她跟刘继军领了结婚证,刘家也像模像样地送来了一千块钱的彩礼,她上高中走的时候,带了五百块的学杂费和五十块的生活费,至于家里有没有钱,她还真的没在意过。
小业的罚款让他们家负担,就真的是欺负老实人了,凭什么啊!
“挣钱哪有那么容易的,娘没本事,除了种地喂猪,也做不了别的。”姜芳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泣道,“娘找不到你姐姐,还没钱供你上学,娘对不住你们。”
杨晓桐见姜芳提起失散多年的姐姐,心里很是酸楚,一把抱住姜芳安慰道,“娘您放心,我们会找到姐姐的,一定会的。”
前世她为了寻找姐姐,还去相关机构做过DNA档案,却终因年代久远,一直未果。
这辈子她还是会继续寻找下去,绝对不会放弃。
姜芳只是哭。
女儿失踪那段日子,她跟疯了一样四处寻找,后来有人告诉她,说是被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领走了,还安慰她,若是有缘,总会再见面的。
为此,她还去村里的王大仙那里算过卦,王大仙信誓旦旦说,这孩子八字旺,是过好日子去了。
当娘的心里虽然好受了些,自然还是想把女儿找回来的。
“娘,明天我去黄土岗那边抓蝎子,去城里药材公司卖。”杨晓桐知道她娘难过,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忙道,“我算了算,两个月下来,学费和生活费就都有了。”
黄土岗里有好多蝎子。
只是紧挨着村里的墓地,村里人很是忌讳,除了逢年过节上坟,平日里就算白天也绕道走,更别说是去抓蝎子了,但在杨晓桐的眼里,这却是一个商机。
“晓桐,黄土岗那边是老早之前的乱坟岗,可不敢去呀!”姜芳擦擦眼泪,劝道,“老辈人说那里经常闹鬼,你说你万一有个好歹,娘岂不是后悔死,你要实在想上学,娘就去找你舅舅借钱,以后娘慢慢还他。”
她娘家哥哥是开货车的,家里很是殷实。
只是兄妹俩是同母异父,来往得并不密切,但为了女儿,她愿意厚着脸皮去求一求他。
“娘,我舅舅压根就瞧不起咱们家,您干吗还要找他借钱?再说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您还信这些!”杨晓桐嗔怪道,“要您这么说,咱们家紧挨着黄土岗的那块地您也不要种了,若是碰到鬼,岂不是吓死人。”
姜大山只跟过得好的人家来往,压根就看不上他们家。
她是不会让她娘去自讨其辱的,她谁也不靠,只靠自己!
姜芳自知拗不过女儿,只得点头答应:“那我跟你一起去抓蝎子,先凑凑钱看看,不够再说。”
“娘,您为什么宁愿找我舅舅,也不让我爸回来想办法呢?”杨晓桐惊讶姜芳似乎从来没指望过杨进武,难道女儿要上学,当父亲的不过问一下吗?
“傻丫头,这些年你爸爸一个月也就四五百块钱的工资,除去开销,都给你奶了,他手里哪有钱啊!”姜芳倒是很理解自家男人,叹道,“听说服装厂总是加班,你爸也不容易,咱们得体谅他。”
杨晓桐:“……”
是加班找小三吧!
算了算了,这事以后再说,先把学费解决了才是正经。
黄土岗在凤凰村村南头,早些年是老坟地,后来村里人嫌这边靠着马路影响风水,都陆陆续续地迁到了黄土岗下面的一大片荒地里了,时间久了,黄土岗杂草丛生,断石残瓦,读虫遍地,村里人是轻易不到这里来的。
时值七月,正是蝎子活跃的季节。
几乎是掀开每块石头都能看到三五只翘着小尾巴四处逃窜的黑色小蝎子,姜芳虽然没有捉过蝎子,但她手脚麻利,又是做惯了农活的,拿着竹夹子,夹起蝎子来一点也不含糊,杨晓桐更不用说,在她眼里,这些看上去怪吓人的小东西都是一张张的钞票,眼下她上高中的学费就指着它们了。
娘俩准备的行头很是充分,加上动力十足,很快顺了手,一上午下来,差不多捉了五六十只,杨晓桐估摸了一下,差不多能卖十多块,她知道这种野生的东亚钳蝎的药用价值很高,市面价值是一百二十块一斤,两个月下来抓蝎子的钱也是可观的。
姜芳却望着塑料瓶子来回攒动的小蝎子犯了愁,皱眉问道:“晓桐,这点蝎子都不值去城里卖的,总不能一直养在家里吧?”
若是地里的活,她倒是很在行。
可是这做生意,她心里就没谱了。
“娘,您说得没错,我就是打算先养在家里,过个三五天再去南源市卖掉,这些蝎子就是不吃不喝活个十天半月的也没问题。”杨晓桐带着棉线手套,迅速地夹起一只小蝎子放进塑料瓶里,不容置疑道,“娘,这卖蝎子的钱我是要准备交学费的,这事最好瞒着我奶,若是她听到风声跟咱们要这笔钱,您得站在我这边,反正我是不会给她的。”
姜芳点点头,皱眉道:“咱们,咱们不告诉你奶就是,只是咱们住的这么近,怕是也瞒不住……”
“瞒不住再说瞒不住的。”杨晓桐态度很是强硬,“反正以后家里的钱我拿着,她要是听到风声跟您要,您就说没有就是!”
姜芳只是叹气。
三天后,杨晓桐便带着这几天的战利品,骑着大金鹿自行车去了南源市药材公司,负责收货的采购员是个戴眼镜的小年轻,穿着花格子半袖衫,牛仔裤,正坐在设在大厅门口的办公桌前带着耳机听歌,他瞥了一眼装在塑料瓶里的蝎子,轻飘飘地说道:“八十块一斤,去屋里过了秤,然后过来取单子,去隔壁财务拿钱。”说完,继续一脸陶醉状的听歌:抬头是一片天,是男儿的一片天……
杨晓桐见花格子给的价钱这么低,便把盛蝎子的两个大塑料瓶子推到他面前,解释道:“大哥,我这些蝎子是野生的,不是养殖的,你刚才说的是养殖蝎的价格吧?”
据她所知,野生蝎和养殖蝎的价格好几十块钱不说,还极其稀缺,药材公司供不应求,按理说,作为一个采购员不应该连野生养殖也分不清的。
“什么野生养殖的,在我们这里都是一个价,你爱卖不卖!”花格子推了推眼镜,一脸不耐烦,小姑娘长得还不赖,就是太较真,好像他骗了她一样,他是那种人嘛!
杨晓桐二话不说,拎起瓶子就去了经理室。
还不信了,偌大的药材公司没个识货的。
药材公司的李经理是个干瘦的中年人,头发梳得铮亮,眼睛不大却很有神,见了塑料瓶里的蝎子,眼前一亮:“小姑娘,你从哪里抓来这么多的蝎子?”
杨晓桐一听有戏,拍马屁道:“经理果然好眼力,这是在我们村外抓的野生蝎,听说养殖蝎是八十一斤,不知道这野生蝎子多少钱?”
有养殖蝎的价钱垫底,野生蝎怎么也得高出几十块才是。
“这样,我给你一百二十块一斤,这样的蝎子你有多少往我这里送多少,我们是来之不拒!”李经理当即拍板,“你去隔壁过称,然后去大厅取单子,再去财务领钱就行。”
他做药材生意多年,自然知道这种蝎子的药用价值。
等晒干处理后,价钱得翻好几番。
“谢谢经理。”杨晓桐兴冲冲地去隔壁过了秤,花格子面无表情地开了单子,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不识货而尴尬,临出门的时候,她听见李经理冲花格子吼道,“你瞧瞧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成天就知道听歌,野生蝎和养殖蝎分不出来吗?敢情你这个采购员是个摆设哪!”
“我当然是个摆设,要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花格子不服气地顶撞道,“你后老婆给你生的好儿子考上了市一中,而我却落榜了,我是个窝囊废好了吧!”说完,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李世群,你走了就别给我回来了!”李经理咆哮道。
九四年的南源城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街头熙熙攘攘骑着自行车的人群川流不息,各大商家门口的音响正嘹亮地唱着时下最流行的歌曲,交织在一起弹唱着人生百态,爱恨情仇……
杨晓桐推着自行车,过了红绿灯,刚拐弯进了巷子,这次卖蝎子卖了一百八十块钱,这点虽然只是前世的一顿饭钱,却是她重生以来的第一桶金,日子得一天一天地过,钱也得一点一点地赚,她相信以后她肯定会赚很多很多钱的!
正想着,车子便被人从后面突然拽住,刘继军嬉皮笑脸道:“嘿嘿,晓桐,进城也不跟我说一声,我捎着你啊,咱俩谁跟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