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过刚刚破晓,一片鱼肚白之下尽是蒙昧。万物且不清醒,空气中氤氲着寂静与清寒。
一声“郡王醒了”,打破了宁王府的沉寂。
声落片刻,便有人鱼贯而入,步履平稳,踩在西域进贡的地毯上,半点没有声音。一众人放下各项器具,自觉地退回外室。只留下一个贴身伺候的青萍。
服侍起床,更衣。青萍手上捧着一根雪白的绸缎,面红耳赤地在那不遑多让的胸口缠了一圈又一圈。
头顶上飘来一声调笑:“都三四年了,还不习惯么?”
青萍脸更红,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一马平川,小声嘀咕:“不公平。主子一日日缠着,倒越来越大越来越漂亮。”
“……”未料到这番话,宁芳笙一时哽住,翻了个白眼,“不若你也缠着,叫你试试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主子天赋异禀,奴还是算了吧。”
天赋异禀?宁芳笙嫌弃地皱了皱眉。
洗漱、束发,末了,青萍在那玉雪无暇、极俊极俏的脸蛋上轻轻勾描,将一对弯弯柳叶描成斜飞入鬓的剑眉。退出两步细看,见自家主子全没了昨日的阴沉戾气,这才放了心。
“主子,好了。”
“嗯。”
星眸含雾,自染清霜,横成一股雪顶傲然之气;紫玉冠将一头青丝高高竖起,剑眉英气,红唇凛然,瞧着便叫人不自觉自惭形秽,不敢亲狎。
一身紫色对襟广袖朝服,胸前绣鹤,越发显得少年长身玉立,面若好女。
出了房门,宁芳笙习惯性地抬头望了望天,微光透于云层中,云未开雾未散,她嘴角歪歪一扯,整个人透出桀骜不羁的狂放来。
青茗候在阶下,“主子,王妃醒了。”
“知道了。”
说着,起身向外走去。
少年步履平而稳,肩不甚宽,背影却格外伟岸。
从长廊过一院子,园中清幽,多种了些难得的花草树木,最终兰草掩映处,便是宁王妃许晴柔的祈宁苑。
入了院子,穿过耳房至正房,宁芳笙阔步进了内室,撩开月白的软烟罗纱帐,便是一双如水的温眼,她挽出一个笑,“娘。”
许晴柔也是一笑,美如兰花开,温婉惹人醉。
“笙儿。”
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鬓角,“你去吧,别耽误了上朝。”
握住她的手,宁芳笙叮嘱,“切莫神思过重。天气好了,我叫人陪您出去走走。现在时辰还早,您且再睡会。”
到了门口,宁芳笙想起什么,又折回去,果不其然瞧见了许晴柔微微湿润的眼。
“唉~”
长长一声叹,透着些少年的不正经。
抬手摸了摸自家母妃的眼,“都说女子娇柔,爱掉金豆子,瞧着母妃我就知道了。”
许晴柔几分羞赧,吸了吸鼻子,嗔怪道:“嘴越发贫,还不去上朝?”
“去去去,这就去。”哼哼两声,宁芳笙扫了一圈下人,“好好照顾王妃。”
“是!”
少年这才阔步出了门。
大丫鬟玉碧过去,扶着许晴柔躺好,叹道:“郡王孝心。”
马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到了宫门口。按规矩下车步行,青茗便留下守着马车。
晨光微熹,洒落在朱红色的宫墙之上,鎏金的琉璃瓦衬着处处的龙纹,庄严肃穆。汉白玉的砖石道,“滴答滴答”地传来声音,一阵窸窸窣窣,一群身着青、绯、紫三色官服的朝臣沉默而来。一直行到金銮殿前的台阶下,方才停下,等待大太监的召唤。
这时,才响起低低絮絮的交谈声。
“昨日陛下提起外臣归京,眼瞧着主意是定了。”
“外臣归京,这其中还不知多少牵扯呢……”
内外臣之争且不提,回来的都是些王侯守将,只怕朝堂里局势又要变天了。
身着紫色官服的大员,此时都未曾说话。吏部尚书王自忠站在其中,眉眼紧锁,旁人说的一句没听进去。
宁芳笙那小儿将李侍郎送进大牢,他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少顷,一道声音响起,“瞧,太傅大人来了!”
一身紫色官服,步履悠然,腰间玉带上只点缀了御赐的一块蓝田暖玉。远远踱步过来,飘逸之态恍若仙人。
“太傅大人好。”
青、绯两色官员,从弱冠之年到年逾半百,无不拱手作揖。
“众大人好。”
宁芳笙笑着一一打了招呼。
身着紫色官服的,大都没什么表情地道了声好。
有一绯色四品官员,正站于左丞相胡明成下首,眯着眼睛刻意挑拨,“这太傅大人少年意气果真不假!对着丞相大人您竟也如此随意,太不知礼。”
胡明成已过不惑,是如今宣帝一手提拔出来的心腹,极为器重。他微抬眼一瞥,手抬起轻轻一甩广袖,若自言自语,“今早的风好像有些大。”
风大,莫闪了舌头。
那人一下子听明白了,脸色一僵,立刻退回去。
胡明成看得分明,唇角微扯。
这时候,左边的王自忠像才回过神,往前面看了一眼。他打量着宁芳笙秀颀的背影,偏巧前面那人忽然看过来,目光竟对上了。
那张艳光无双的脸上,眼斜斜地吊起,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知怎的,王自忠心底一寒,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时候,一片朱色官服缓缓过来,正是诸位亲王和一位先太子嫡长子夏瑞景。年方十七,身量高大清隽,面容随了夏家人的桃花风流长相,倜傥不羁。
一对瑞凤眼,一来便落在官员最前首,瞧见了他鹤立鸡群的太傅大人。
宁芳笙在垂眸沉思,眼前忽的闪过朱红衣袂,抬起头作揖行礼。
“殿下。”
晨风吹拂,带起眼前人的广袖翩飞,紫色遮掩里,玉白的脸蛋像会发光。
夏瑞景怔了一瞬,也回了个礼,“老师早安。”
“早点可用了?我瑞晨宫中有外头新进的点心,老师可来尝尝。”
睁着双晶亮的眼睛,人也往前凑去,格外殷勤。
一抬头便对上那微微内陷的凤眼,宁芳笙不着痕迹后退了一步,微凝眉,“殿下止步。”
“嗯?”
“殿下贵气逼人,走近了微臣受不住。”
这皇长孙小殿下天天往跟前凑,一看见自己跟狗看见骨头似的,也不知道避嫌。
“嗯……”
愣了一下,夏瑞景才反应过来,嘴张着哭笑不得。
宣帝将这比他大两岁的青年才俊派给他做老师两年了,也算了解三分。这位对才学、财物倒都不吝惜,只是与谁都刻意保持几分距离。
“老师嫌弃瑞景也不说实话,还拐着弯呢。”
宁芳笙心底嗤了一声,谁敢光明正大嫌弃皇长孙啊,嘴上却应着:“臣不敢,臣不敢。”
面前人退于一步,眼帘微垂,嘴角虽挂着浅笑,但外界一切仿佛都不曾入得他眼。
自己也入不得他眼?
夏瑞景想得微微失神,最终摇头轻笑,“那我离老师远些就是。”
宁芳笙抬眉,掠了他一眼,屏声不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