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星期一。
吃过早饭，我去读书，父母叮嘱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要听老师的话，团结友爱同学。
我点头应答着。
刚出村头，我看见大胖他娘从对面走过来，我站在水井边那个宽点的地段让她过去再走。
这样，也就不会两人在小路上相碰。
我虽然恨不得上去咬掉她的（那两个什么），但是，我知道，真不能再惹事。
父亲虽然答应我们不杀人，跟我们一起继续过屈辱的日子，但是，我怕父亲刚熄掉的导火索被再次点燃。
果然。
正如父亲所料，我们不惹事，她们还会惹我们！
大胖娘看见是我，开口骂道：“你个小狗崽子野得很！竟然真跟狗一样咬人，幸亏是冷天，我穿得多，要不，你小狗崽子还不把我的皮咬掉！”
我低着头，不看她，装着没有听到。
但是。
我心里说，你别欺人太甚！
你惹毛了我，明年天热的时候，我非你的两颗（那个什么）咬掉不可！
我痛死你！
她骂了几句，见有人在水井旁洗蔬菜，并没有停下脚步，骂骂咧咧走了。
我到了学校正好赶上早读课的铃声。
早读课后，我独自在操场上，大胖却寻了上来，他张开肥大的嘴巴，看着我嘲笑道：“军崽崽，你娘真没有出息，竟然投水自杀！你娘是不是被你爹拖回家恨恨地揍了一顿，没有气出啊！”
我瞪了他一眼，走开了。
我怕！
怕自己忍不住跟他拼命，我知道，我心里并不怕他，甚至还想好好教训他。
但是，我是真的怕。
此时，不是打不过他，也不是怕父亲窝囊。
而是，怕父亲杀了大胖和他的家人。
这次出事后，我比以前更能管住自己的双手，甚至能管住自己的嘴，不随便说话。
我也发现，娘几乎很少出门。
出工的时候，她跟女的在一起，也是尽量地远离人群。
而我的父亲，还是跟以往一样，沉默寡言。
只是，在家里的时候，我跟父亲，好像比以前更贴近了。
而母亲在家里，似乎比以往更体贴父亲。
转眼，快过年了。
生产队杀了过年猪。
父亲欢欢喜喜地跟我说“有肉吃了”，可是，他回来的时候，却是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不说，两手空空。
吃中饭的时候，父亲跟母亲说，我们家因为母亲那几天请假没有出工，猪肉被取消了。
两天后的大年夜，家家户户炖肉吃，我家里只有陈波（我喊他陈叔）中午的时候，给我家里送来半斤猪肉。
父母很是感动，知道这半斤猪肉是他家里匀出来的，陈叔却笑着说：“孩子大过年的，不能一点猪肉都不吃……”
他话没有说完，转身就走。
其实，他的笑是挤出来，我当时看到他笑的样子怪怪的。
除夕夜，父亲把猪肉切成有十来个小方块跟白萝卜一起炖了。
吃饭前，父亲放了一卷小小的鞭炮。
他边放鞭炮，边笑着说：“今年平平过，明年买马坐！”
然后，喊我们吃饭。
父亲给母亲也斟了酒，然后，往我的饭碗里夹肉。
他的筷子在大碗里不停地翻来翻去，选出猪肉放在我的碗里。
“军儿，过年了，吃肉，吃肉！”
然后，又给母亲的碗里放了两块猪肉。
母亲眼眶湿润，转过头去：“大海，你也吃块肉……”
然后，站起来去了睡房。
好一会儿，才出来，笑着说：“军儿，明天早起，吃了早饭，跟你爹一起去给外婆拜年。”
“嗯。娘，吃饭了。”
我应答着，把自己碗里的猪肉夹了一块放在爹的碗里。
爹看了看娘，笑道：“军儿懂事了。来，我带着你们吃肉。”
爹说着，夹起我给他的那块猪肉丢进嘴里：“嗯，好吃，油乎乎的，味道真好。”
……
吃过晚饭，围着炉灶，烧着大火，烤了会儿，母亲让我早点睡觉，说明天要赶路。
我听话地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但是。
我睡不着。
想着吃肉的情景，我知道母亲回她睡房，那是她怕我们看见她的眼泪。
而父亲。
带头吃猪肉，只是想让气氛活跃一点，不让母亲再悲伤。
我虽然只有十岁，却是真的懂得了人间酸楚。
我深深地知道了卑微的父亲对我的爱却是伟大无私的！
想着，想着，正要迷糊睡着的时候，我又听到了母亲跟父亲的对话。
“明天你带着军儿去给我娘拜年，吃中饭的时候，多给军儿夹猪肉，你不要顾面子，知道吗？”
“嗯，我知道。”
“还有，我娘肯定又会数落你，你就当没听见，左耳进，右耳出，好不？”
“嗯。我知道。”
再后来，我听见娘笑了。
我拉上被单，把自己的头蒙上了。
大年初一。
吃过早饭，父亲带着我去外婆家。
我们家离外婆的村子有十来里路。
路面不宽，大约只有一米多，不过还算好，有点山路，不是很陡。
路上，父亲笑着说：“军儿，走快点，到了外婆家，有好吃的零食呢！”
我笑着说：“爹，您腿长，我腿短，我哪里走得过您。您走慢点。”
父亲放慢了脚步，回头看我一眼，笑道：“军儿，腿短加紧赶，你就跟我走在一起了。”
我小跑了几步，追上了父亲。
“这就对了。腿短加紧赶。军儿，记住这句话，腿短加紧赶，你就能早点吃到好吃的；你在学习上也一样，腿短加紧赶，你就能够追上比你成绩更好的同学。”
我还真的记住了父亲说的“腿短加紧赶”，这话，并在我以后的人生中受益匪浅。
到了外婆家，外婆看到我自然高兴，先把我的衣服口袋装满了零食。
但是，我发现舅娘却是一点不高兴。
过了会儿，我路过舅娘的房间，听到她跟舅舅说：“人家的女儿、女婿回娘家拜年，拿了拜年肉，还打包，包上鸡大腿什么的，你看你姐夫……”
我听到舅娘的话，不敢放开脚步走，悄悄地从她的睡房走到堂屋里。
却听见外婆正在对着父亲唠叨着。
“大海，大年初一，我也不得不说你！”
“你说你！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女儿当初说你读过初中有文化，我就反对，说你这样的男人，文不文，武不武，跟着你，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这不，他跟着你，受人欺负，你还欺负她！听说她都不想活了，投水自杀过，是不是？”
我走过去：“外婆，我爹没有欺负我娘，他们很好的。我娘也没有投水自杀，他们都是乱说的！”
“哦，军儿。真是乱说的就好。”
外婆摸了摸我的头，让我坐下，又看着我爹，声音变小了：“大海，你们回去的时候，我打发你们的包，不要推辞，也不要拿出来看，那是我心疼我女儿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妈……”
“别说了。我知道我女儿很孝顺的，你们没有带拜年肉来，我就知道，我女儿大年夜都没有好好地吃上肉……”
外婆说着，掏出手绢擦着眼泪，站起来，进了厨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