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上的狂欢来的快,去的也快。
随着南怀恩的死,吴达理再也不曾出现过,网络上针对此事的议论也渐渐销声匿迹了。
一个顶尖的医学教授无辜献祭生命所引起的风波,并不及一个十八线明星的风流艳事更让大众记挂。
很快,金州市便一如往常,继续着它身为大城市该有的繁华、忙碌和遭杂。
半年光阴一晃而过。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时间就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可是对于南向暖而言,有些创伤怕是很久都无法抹平了。
……
“向暖,你跟陆瑶怎么样了?”
南向暖自己不开灶,常常来姐姐家里蹭饭,这天中午,姐弟俩又坐在了一起。
“陆瑶?还那样啊。”
南向暖有点诧异姐姐为什么这么问,敷衍了一句,继续闷头吃饭。
南向春皱眉道:“什么叫还那样?在咱爸爸的葬礼上,陆主任出力可不小,前前后后帮我们家了多少忙!陆瑶不也经常来陪你安慰你么?我看人家对你挺好的,你也上点心!”
南向暖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嘀咕道:“知道。”
“知道什么?”
“得空了再请她吃顿饭呗。”
南向春都被气笑了,拿指头捣着弟弟的脑袋:“我说让你上点心,你就是这么上心的?!”
南向暖抬头瞥了姐姐一眼:“那还能怎么上心?”
南向春叹了口气,道:“弟啊,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你都过了二十九岁生日了,算三十了,虚岁都三十一了!”
“打住吧姐,一句话的功夫被你说老了三岁。”
“你少给我打岔!陆瑶也二十八岁了吧?你得跟人家尽快确定关系,求个婚,把终身大事定下来,这才叫上心!人家可没有多少青春可供你耽误了。”
南向暖古怪的看了姐姐一眼,放下了筷子,道:“姐,你想什么呢?什么叫她没有多少青春供我耽误了?谁耽误她了?我跟她求哪门子婚?总不至于说她爸帮了咱们一点忙,就让我以身相许吧?”
南向春也讶然道:“嘿~~你不能不负责任吧!”
南向暖道:“我负什么责任?我对她干什么了?我俩只是普通朋友,你别乱点鸳鸯谱。”
“少装蒜!我是女人,我看得出来,陆瑶对你不一样!”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以后可得跟她保持距离了。”
“你——”
“打住吧姐,爸爸周年还没过呢,你给我张罗什么婚事呢?”
这句话站到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一个“孝”字镇住了南向春,她郁闷且不甘的终结了这个话题,并恨恨的瞪了弟弟一眼,道:“说到爸爸了,我听市立医院的人说你还在打听吴达理,你想干什么啊?”
南向暖神情一滞,木然道:“没有的事情。”
“咱爸的死是跟他有一定的关系,但他也是图钱,不是害命。唉……咱爸的脾气太烈了,你可不要再乱来了。”
“知道。”
南向暖揉了揉鼻子,忽然问道:“姐夫呢?怎么这几天一直不见他回来吃午饭?”
“他们科室要评副主任了,他再不努力,这辈子怕是都上不去了,还有空回来吃午饭呢!”
南向春忽然就躁动了起来,抱怨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奔四的人了,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幼稚的跟刚毕业的小孩儿一样!哎,我说,天蝎座的人不是很有心机很上进的么?怎么我就嫁给了一个缺心眼的例外?”
南向春、刘晓光夫妇都在汉河省最大的医院——金州医院供职,南向春已经当上了小儿外科的科室副主任,刘晓光则还是肛肠外科的一名副主任医师。
(通常来说,医生的职称从低到高,为住院医师、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每一步,都需要先通过考试;而科室主任、科室副主任则是行政职位。单以科室的副主任而言,可以是主任医师,也可以是副主任医师。想当上科室副主任,须得全院评选,明面上的评选标准为基金、文章、成就等……刘晓光目前的情况是副主任医师职称早就考过了,但是迟迟没有被评选上科室副主任)
南向暖和他姐姐一样,也是金州医院儿外的医生,只不过目前还在规培期间,尚未真正入科。
他知道姐姐一直嫌弃刘晓光进步缓慢,但是他却很喜欢自己姐夫那股质朴精诚的劲儿,人家一心一意扑在专业上,有什么不好的?
于是他说道:“姐夫怎么了?我看就挺好。你也别总是抱怨人家!什么主任不主任的,评上去的也未必全是靠实力。”
“你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不是靠实力是靠什么呀?”
“这还用得着我明说么?姐夫的文章够了吧?副主任医师职称也考试通过了吧?无非就是差些关系和背景嘛。就像陆瑶,如果不是凭着父母的关系,单论她的毕业院校,能进得来金州医院?”
陆瑶的本科院校不是重点大学,研究生读的也是个二流大学,依照金州医院那近乎苛刻的招聘条件,她原本是连笔试资格都没有的,简历投进来就得石沉大海,可是架不住她爸爸是儿外的主任,她妈妈是呼吸内科的副主任,是以简历也进来人事系统了,笔试、面试也都参加了,成绩还被评定了个双优,轻轻松松就进了呼吸内科,做了她妈妈手底下的“兵”。
南向春皱眉道:“你说这话我就更不爱听了!正在讲你姐夫的事情呢,扯出人家陆瑶干什么?业务水平是实力,那人际关系也是实力!业务水平体现智商,人际关系体现情商!你以为处理好人际关系很简单?情商低也是实力不行的表现!”
“是是是,姐说的都对。”南向暖摇头摆手,示意无语。
南向春撇了撇嘴,道:“你也别不服气,更别学你姐夫。我让他抽空请肛肠外科的赵志涛主任吃个饭,喝顿酒,拉拉关系,他口头上答应了,背地里却阳奉阴违,总是推说赵主任没空。今天上午,我在医院里恰好碰见赵主任了,人家说今天晚上就有时间!你姐夫倒好,买了两张电影票,约着我去看什么《攀登者》。我说你连个科室副主任都混不上去,还有脸去看章子怡?他居然生气了,说他不是去看章子怡的,是去看吴京的!呵~~你听听,说的是人话么?我俩的交流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南向暖听了也想笑,但又忍不住摇头。
“你是中了拨浪鼓的读了,一直摇头?”
南向春白了弟弟一眼,说道:“我把电影票的二维码发你,你晚上跟陆瑶一起看电影去。十一点多散场之后,你就别来我这里了,回你自己家里去。”
“怎么又扯到我跟陆瑶身上了?”
南向暖放下了筷子,皱眉说道:“姐,我认真问你一句话啊。要是陆瑶她爸爸不是陆俊山,或者说陆俊山不是儿外的科室主任,你还会这么撮合我跟她的事情么?”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把你姐姐当成势利小人了吗?”
南向春伸手轻轻打了弟弟一下手背,说道:“陆瑶有哪点不好了?论长相,人家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人人称赞她是呼吸内科的一朵花。”
“哪有人人称赞,就是她妈自产自夸。”
“论学历,人家也是研究生!”
“二流的。”
“论感情基础,她跟你从小玩到大,彼此知根知底,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跟屁虫,拖油瓶。”
“你少读舌!摒弃你那些歪理,自己好好想想吧,从各方各面来说,还有比陆瑶更适合你的对象么?至于说她爸爸是陆主任,那不正好跟咱们南家门当户对么?”
南向暖低头不语,又继续啜面条去了。
南向春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了一声,只好也换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下午儿外科室里有个小手术,你去主刀,我帮你盯着。”
南向暖一愣:“不行吧,我现在还在规培期间,刚轮转到ICU,下午还要值班。”
南向春浑不在意道:“说一声就行了,又不违规,你本来就定在了咱们儿外,我也跟陆主任打过招呼了,陆主任是同意的。”
“但是——”
“别但是了,要不然我给ICU的罗欣主任打个电话?”
南向暖无奈道:“姐,你也不用随时随地对我展示你天罗地网似的朋友圈。去去去,我自己跟罗主任说。”
“这就对了嘛,男子汉大丈夫,别爱惜自己的嘴。”
“要做什么手术啊?”
“小手术,疝气,病人是一个七岁的男孩儿。”
“姐,我怕会手生啊。”
“少扯了,你规培期间又不是一直没有动过刀,怎么就手生了?”
“呃~~这段时间没有动过。”
“行了!”
南向春不容置疑的说道:“赶紧吃!下午三点半的手术,你提前一个小时去找我,了解一下患者的基本情况,也做做心理适应。不用紧张,手术的时候,我会全程跟着你的。”
“好。”
……
疝气手术确实不算是什么麻烦的大手术,这个小患者连全麻都不必做,但是当南向暖“全副武装”的走进手术室的时候,仍然是没来由的紧张了起来。
这紧张倒不是因为他不敢主刀,或者是怕出错,竟似是来自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暗示,甚或说是期许。
总之,他的感觉相当奇怪。
当助理护士把手术刀递在南向暖掌中的那一刻,他的紧张感也达到了顶峰!
恍若在刹那间,他化身成为了一名重度帕金森患者似的!
他的右手以一种夸张且滑稽的幅度急速的颤抖了起来!
如果不是他及时攥掌为拳,那把手术刀怕是已经掉在地上了!
“你怎么回事!?”
南向春惊讶且恼怒的呵斥他。
这个弟弟向来是让她引以为傲的,可如今却当着科室里这么多人的面出这么大的丑!
“姐,我有点难受,还是你,你来做吧。”
南向暖戴着手术帽,也戴着口罩,遮掩住了他那张煞白的脸,也掩盖了他汗出如浆的额头,但是他声音中的惶恐却无处遁行!
而且,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胃又开始痉挛了起来。
他惶遽的看着自己掌心中的手术刀,如条件反射似的,眼前浮现出了那刺眼的殷红与夺目的洁白!
也浮现出了他父亲极其安详又极其惨烈的死状!
还浮现出了那把刻着他名字的凶器!
对于一个外科医生来说,最大的讽刺降临在南向暖身上了——
他拿不住手术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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