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我要防备被车夫发现,时时提放,如厕之事也只敢在夜深无人之时偷偷下车解决。不过我却不觉得疲惫难忍,我的想法很简单,尽可能远地离开宅子,等到糗粮吃光,寻一处地方离开了事。现在,包袱里的糗粮所剩无几,我也该走了。
“……你是没见到去年那阵势,各田庄的鲜物塞得没处放,占了好几个院子呢!”外面,车夫们的闲聊断断续续地传来。
车内也正热闹。
鸟兽们唧唧呱呱,正讲到些神怪趣事。
比如有位山神爱喝酒,就专门在山中变出一座茅庐来招引旅人休憩,好把人家囊中的酒用水换走;比如有位土地爱文辞,来祭拜的人只要祝词写得好便有求必应,若写得不好,再多的贡物也不理会……
我感到新鲜,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说这些做甚,我还想下月回去看母亲呢。”角落里,一只白头翁伤心地说。
鸟兽们听到这话,声音顿时低下去。
“嗯……我表姊去年也被罗了去,我舅舅可想她呢。”锦鸡小声地咕咕道。
“这些事可多了,”毛色油亮的灰狐狸尖细地哼道:“年年都有。”
“喂,那个人。”说着,它忽然转向我。
我一愣。
只见那灰狐狸盯着我看:“你知道我们说什么,可对?”
被发现了。
我看着它,笑了笑。
一时间,除了白狗,鸟兽们全都盯着我看。
“哟哟!这可稀奇!”锦鸡们瞪着我:“人怎能听懂?”
“谁知道是不是人,或许也是个妖。”灰狐狸打量着我,不掩兴奋。
“喂,”它冲着我说:“你替我将笼子底下那符揭开。”
符?
我讶异地朝它笼子底下看去,只见一道脏兮兮的黄纸贴在上面,果然是符。
“你是妖啊?”穿山甲努力地贴着笼子看,似乎很是吃惊。
“那当然。”灰狐狸扬着头:“爷爷我可两百岁了。”
周围一阵羡慕的叽咕声。
“据说是因为子螭句龙也失踪了,下界妖物就多了起来。”一只锦鸡感叹道。
“胡诌!子螭句龙都是神君,只能像盘古神那样化作天地四海而死,何来失踪一说。”另一只锦鸡道。
“怎没有?你看如今这大地,连人也不那么敬神了。”
我听得有些不大明白,问:“天上神仙不是很多么?女娲伏羲颛顼少昊,数也数不完。”
“那是老掉牙的事了。”锦鸡白了我一眼,道:“自从重和黎打断天梯,神界渐渐不管事了,如今天界仙人,多是下界登仙而成。”说着,他忽然把声音放小:“据说天上乱得不成样子,正要商量推选新天帝哩。”
我听得颇有兴趣:“可有人选?”
“当然有。”锦鸡道:“就不外乎子螭和句龙。”
“子螭句龙何许人也?”我紧接着问。
锦鸡鄙夷地看看我:“子螭和句龙乃是神界留下来治理天地的神君,这都不知。”
“哎呀,他们要是打起来可怎么好?”白头翁愁眉苦脸。
“尔等都知道些什么。”灰狐狸懒洋洋地说:“那些都算是年轻神君,脾性闲散得很,平日将神力交与了天庭便四处幻游太虚。尔等凡物不解,便说什么神君失踪,什么神君争位。嘁,天晓得这些神君有没有争的心思。”
“你既然是妖,当有法力,自己怎不揭?”我看向灰狐狸。
“这符是专门画来压我的,我要是能揭开也不会在此处。”灰狐狸恼怒地说:“都是那臭方士!收了我拿去换酒喝!”
“如此。”我点头,心里转起了念头。“答应你可以。”我想了想,说:“不过你也须替我做一事。”
灰狐狸愣了愣:“何事?”
我凑过去,在它耳边说了几句。
“这……”狐狸听完,眼珠溜溜地转:“可以是可以,你须先替我揭符。”
我笑笑:“那是自然。”说着,我从衣裳角上扯出一段麻线来,一头结在符上,另一头结在车子的木栏上。
“这是做甚?”灰狐狸不解。
我嘻嘻的笑:“到了京城,他们卸车的时候会拆下木栏,你的符就会扯掉。”
灰狐狸瞪起眼睛。
这时,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用饭!用饭!”有人吆喝道。我从车篷的缝隙朝外望去,只见车子正驶过一个窄窄的城门,像是入了县邑。
“你怎这般奸诈!”灰狐狸气得毛扎扎地。
我不以为然:“勿恼,到时你若真的得救,可别忘了约定之事。”
车夫吆喝着把车停稳,我对灰狐狸笑笑,拿起包袱。撩开篷布的一瞬间,我忽然看到白狗睁着眼睛看我,光照下,双眼清亮。
真是金色的呢。
我心里赞叹着,一溜地钻了出去。
双足奔走在白沙铺就的小道上,似乎从未有过的轻快。风掠过耳后,鸟兽们的叽喳和人声都被带得远远的。
我一口气跑了很久,眼前的街道景色全然陌生,我却毫无惧意。
待终于停下来,我弓着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哟哟!这不那宅子里的小女君么?”
“是呢!这般打扮,难道是逃跑?”
我一惊抬头,却见是那日宅子里的两只喜鹊停在了屋脊上,正看着我唧唧地说话。
走得还不够远么?
我提起包袱,继续朝前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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