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的天,白的云,灰的屋,黄的花,铺展在一辆载得满满当当的马车前方。
车上垒着六口大箱子,像座小山包似的。
每一口箱子的长度都在九尺上下,宽和高是三尺出头。箱子的外面裹着红布,箱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神秘兮兮的东西。
赶车的年轻人夹在满车喜气洋洋的大红箱子中间,露出了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仿佛逢年过节时,夹在饺子馅里的幸运硬币。
这一天,也确实在过年。一九四二年,二月十六日,大年初一。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孩子们“哈哈哈”的嬉笑声和“汪汪汪”的犬吠声中闹个不停;甜的花,香的饭,微微发焦的烟花味道,弥散在触感微凉的空气中。
位于滇西地区的古镇和顺,伴着以上这番热闹的景象进入了崭新的一年。
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和顺古镇鼎鼎有名的跨国商号“龙象号”的当家人龙耀宗,正在自家的天井里,忙前忙后地张罗着一场盛大的家宴。吃席的客人坐了满满六张饭桌。
每一张饭桌上都摆满了盛着美味佳肴的腾冲土陶碗。碗是用围住古镇的火山喷出的泥浆烧制成的;碗里装的菜是和顺人逢年过节,宴请宾客吃的“三滴水”。
和顺古镇鼎鼎有名的跨国商号“龙象号”的当家人龙耀宗,正在自家的天井里,忙前忙后地张罗着一场盛大的三滴水家宴。
和顺是“西南丝绸之路”上最为富庶安逸的小镇。镇子距离缅甸只有一百四十里,与印度也只隔了八百里地。因为地缘的关系,和顺人从几百年前便开始了“建马帮,走夷方,行丝路,闯外邦”的边地生活。
络绎不绝的马帮商队为和顺驮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也驮来了各式各样的外来文化。不同的文化在和顺人的厨房里融会贯通,变作美食,端上餐桌,便是此时此刻摆在龙家老宅里的这一场“三滴水”家宴。
“三滴水”是和顺古镇规格最高的家宴。一滴水,一叠宴,一叠宴,三巡菜,吃席如流水,菜香八大碗。
第一滴摆小菜,尝的是干果凉菜,开胃小食八大碗;第二滴上正餐,吃的是山珍海鲜,名特风味八大碗;第三滴是面点,品的是糕点零食,水果甜茶八大碗。
以前,不打仗的时候,每当镇子里有人要去国外经商,或者从海外游历归来,他的家人就会摆一桌三滴水,请来十里八乡的亲朋好友,为那人饮宴送别或是接风洗尘。
如今,战火连年。镇上的百姓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别说是迎来送往,就是逢年过节,也很少有人举办规格这么高的家宴了。
世道如此,龙家这场奢侈豪华的三滴水家宴,免不了成了整座古城关注的焦点。一手操办这场盛大宴席的龙耀宗更是成为了焦点中的焦点。
龙家是和顺最古老也是最神秘的家族。早在南诏大理国时期,龙家就在和顺扎下了根。龙氏以家学渊博,家风严苛立本。成百上千年来,家族中出了无数的名人巨富,精英俊杰。
龙耀宗经营着西南丝绸之路上最大的马帮“龙象号”。从年少时客居缅甸当学徒,到白手起家建立跨国商号,四十多年的商海沉浮,让龙耀宗沉淀出了一身刚毅坚定,沉稳老练的气质,也让他的头发白成了雪。
如今,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将自己一手打造的商业帝国交到儿子龙辛云的手上,然后闲居在家,喝喝茶,种种花,安安生生的度过晚年。
为了将龙辛云培养成一位合格的跨国商号继承人,龙耀宗四年前将他送到了西南联大去念商科。四年的光阴一晃而过。龙辛云在学校表现优异,顺利的毕了业。
趁着龙辛云学成归乡之际,龙耀宗张罗了这场三滴水家宴。一来,他想替龙辛云接风洗尘;二来,他也想借着这场家宴,在各位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将龙家的生意正式交给龙辛云来打理。
正当龙耀宗在众位宾客中间推杯换盏,忙得不可开交时,那辆载着大红箱子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龙宅的门口。
赶车的年轻人“吁——”的一声勒停马匹,跳下了车。
这年轻人大约有十七八岁,五官虽然长得分明,脸庞却脏兮兮的,头发也沾满了泥灰,衣衫又脏又臭,裤管卷得一高一低,鞋子上到处是泥土和破洞。他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车夫,倒像是一个上门讨饭的叫花子。
年轻人对自己邋遢的外表毫不在意。他熟练的把马车绑在了龙宅门口的拴马石上,迈步走向了宅子庄严高大的黑漆木门。他正准备伸手敲门,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龙耀宗带着笑意的咒骂声穿过洞开的大门,传进了年轻人的耳朵里。“小兔崽子,年二十八就说还有二十里地,年初一了人才到!两天开心玩具,二十里地,蚂蚁都爬三个来回了!”
年轻人循声望去,看见龙耀宗踏过满地的炮花屑,从宅子的深处走向了他。晨光和煦,把龙耀宗圆润的脸,映得和地上的炮花屑一样红。
年轻人一个健步飞奔到龙耀宗面前,动情到:“父亲!儿子回来了!”
龙耀宗看见立在面前的年轻人,脸上的笑容骤然一凝,眼珠子差点惊得掉出了眼眶,“你……你……你是辛云?”
在龙耀宗的记忆里,他儿子龙辛云自打出生那天起就是一个俊秀、漂亮的孩子。五官清隽分明,皮肤光滑白皙,气质清爽干净,衣着更是每时每刻都保持着富家公子该有的体面和整洁。说是俊比潘安,美若好女也不为过。
虽然说四年的大学生活会永久的改变一个人。可也不至于把一个丰神如玉,富贵优雅的少年郎变成粗鄙邋遢,灰头土脸的花子乞丐吧?
年轻人从龙耀宗脸上吃惊的表情读出了他的心声。他正想解释,不知是谁点燃了一串鞭炮。
如雷似鼓的鞭炮声盖过了年轻人说话的声音,也把替他拉车的那匹老马吓了个半死。
马儿扬起头来“萧萧”地嘶叫一声,撩开四蹄,朝着龙耀宗站立的地方凶猛地冲了过来。
幸好龙辛云眼疾手快,一个飞身扑上来,把龙耀宗拽到了一边,老爷子才没有受伤。
马儿没有撞到人,一头撞在了龙宅入口的照壁上。它身后的马车一阵猛烈的颤动,车上那摞包着红布的大箱子,像座小山一样倒塌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了一连串“咣当、咣当”的巨响。
正在天井里吃饭的客人被这阵可怕的声音惊动,好奇地跑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哪里的房子塌了吗?”
“打仗了吗?”
大家跑到出事的照壁前一看,房子没塌,也没打仗,但是龙宅的照壁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一辆马车撞塌了一角。满地都是断掉的砖块,现场尘是尘,土是土,一片狼藉。
肇事的马车好巧不巧卡在了照壁和院墙中间的过道里。车上拉的年货落了满地。其中一件年货外面裹的红布破开了。布里面包的东西露了出来。
客人们朝那件东西一看,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红布里面竟然裹着一口又古又老的青铜棺材!
龙耀宗站在满地的砖瓦和棺材中间,脸色铁青地指着一个破衣烂衫的年轻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年轻人满脸尴尬,连声辩解:“父亲,您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龙耀宗没有给年轻人开口的机会。他气急败坏的夺过一个来看热闹的老爷子手里的拐杖,往年轻人身上打了过去。边打,边骂:“逆子啊!逆子!”
一老一少在砖瓦狼藉的照壁前追打起来。年轻人左躲右闪之际,一不小心撞上了那口青铜棺材。棺材盖“滋溜”一下,滑开了。刚才那个被龙耀宗抢了拐杖的老爷子,正好就站在棺材前。
老爷子不经意地朝棺材里看了一眼,只见棺材里铺了一层绿油油的陪葬品。陪葬品的中间躺着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的体型非常魁梧,身高将近有八尺。它不知道在地下沉睡了多少年,皮肤已经烂透了,脸上长满了青苔似的绿斑,耳廓长长地垂向了肩头,鼻子上穿着巨环,口中獠牙凸出,眼睛是两个空空的黑洞。
眉毛又粗又黑,左右连成了一条线,眉心的地方,连眉的下面,嵌着一颗向外凸出的红色眼珠!这……这……这……这具尸体竟然长着三只眼睛?
“砍血脑壳的!”老爷子当场被吓掉了半条命, 双腿一软,两眼一翻,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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