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画舫小客船,正沿着京杭大运河由北向南航行,这是一条做工精巧的小船,被黑黄色的桐油漆过的半圆形船篷上,用金粉写着“好客来客栈”五个隶书大字,船舱内刷着朱红色油漆,装饰有冰裂纹图案的木制围栏杆,两两相对的四人座椅,中间配有一张精美的小茶几,越吴水乡老百姓管这种小船叫圆棚船,这种小船多为有钱人家和商贾自备用船,往往会在船篷上标有商家字号或者自家姓氏标记,这种小船航速比较快,商贾多用来洽谈生意,催讨收账,因此也有人称之为收账船,不过这种小客船最大用途还是作交通船用,所以也俗称贾客船。
“萧瑟秋风百花亡,枯枝落叶随波荡。暂谢铅华养生机,一朝春雨碧满塘。”这条贾客船的主人见景生情,忍不住吟诵起唐代诗人李商隐的这首《残莲》。他是越吴市好客来客栈的老板,也是越吴城里品墨堂笔墨庄的老板,姓陈名高寅,今年虚龄二十一岁,此刻他戴一顶浅灰色礼帽,身穿一套米黄色西装,脚蹬一双三接头咖啡色皮鞋,留着三七分头,一米七十五的个子,长得白白净净,长方脸,剑眉下一对明亮的大眼睛时不时灵活转动着,两片薄薄的红嘴唇张张闭闭,时不时露出一副洁白牙齿。他吟完诗词后伸了个懒腰,眯细眼睛看着他家的船工,也是他的小伙伴,外号眯眼佬的郑才郎在使劲摇船撸,船工郑才郎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一串晶亮的汗水珠子,小船犹如一张锋利的犁耙翻开水面向南航行,目标向吴新县城方向快速划去,此时京杭大运河上除了单调的“吱嘎、吱嘎”摇撸声,就是悦耳的小鸟鸣叫声,偶尔也会传来几声乌老鸦的恬噪声,给人带来不安,令人烦躁。
“这是到那儿了,都什么时候了。”陈高寅举起手臂看了看手表已是下午一点多钟了,然后把手搭在额头上向前瞭望了一下,自言自语说:“哦,前面是三河口,我们马上就要进东去河了。”
三河口,是三条河的交汇处,一条南北走向的京杭大运河,北连太湖,南去杭州。一条东西走向的东去河,东连京杭运河,西边与北奔河相通,是越吴城里去吴新县城的最近水道,离吴新县城也就四十来里水路,还有一条不知名的小河从栖渚湖湿地斜流出来,三条河在这里汇集。
“停船!停船!”声声破锣声似的叫喊打断了运河河道上的单调和平静,对向而来的一条三帆桅杆大快船拦住了小客船去路,大船上七、八个湖匪冲着圆棚船上的人七嘴八舌高声喊叫:“停船,停住,再不停船,自己开枪了。”
圆棚船主人陈高寅无可奈何说:“才郎,停船吧”。
二船靠拢,一位满脸络腮胡须黑脸大个,瞪着豹眼,操着满口苏北腔调说:“拉块子妈妈老实点,把船缆绳递上来,自己乖乖爬到我们大船上来,我们要钱不要命。”
陈高寅、郑才郎在湖匪枪口威逼下,很不情愿地爬上三帆桅杆大船,黑脸大个湖匪问:“什么人,老实说, 阿是好客来客栈的少爷还是老板。”
哦,黑脸大个湖匪还识字,陈高寅只好老老实实说:“我是好客来客栈老板。”
黑脸大个湖匪问:“叫什么”。
“我叫陈高寅,他是船工,你们放他走吧”。陈高寅指指船工郑才郎回答说。
黑脸大个湖匪说,“不行,放不放轮不到你说,放心吧,我们会派人送信给你家,让他们送钱来赎你”。
“不。”郑才郎红涨着脸,粗声粗气坚定地说:“东家到哪我到哪!”
“老实点,废什么话。”黑脸大个呵斥郑垚虎,吩咐手下:“蒙上眼睛,绑紧手脚,把他俩关到船舱里去。”
被湖匪关押在三帆桅杆大船舱里的陈高寅暗自叹息:“完蛋了!碰到湖匪被绑肉票,哎!早不赶上,晚不赶上,偏偏这时候赶上湖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大船拖着小船打破了运河的平静,大船划开水面卷起一朵朵白色浪花, 小船摇摇晃晃跟着航行,河面上留下一道道歪歪扭扭的波纹。大船像婴儿摇篮似的轻轻晃荡,陈高寅坐靠在船舱壁上,身子随船只轻轻摇晃,他冥思苦想脱身的办法,想着,想着……抵挡不住的困意袭上身来,不知是心大,还是今天起得太早,他歪着头不知不觉睡着了。
“起来,起来。”绑匪粗声大气吆喝惊醒了陈高寅,他们主仆两人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条被解开了,捆绑手脚的绳索也解开了。陈高寅揉揉眼睛,看看天空,天已擦黑了。他和船工郑才郎对视了一眼,互相搀扶离船上了岸,被绑匪带到一幢白墙黛瓦农舍里。
农舍堂前长条案几的左边坐着一位中年汉子,戴着墨镜,理着西发,陈高寅似乎闻到了一股在上海时常能闻到的廉价桂花香头油味,只见中年汉子上身穿着一件七八成新粗呢海蓝西装,下身穿着一条已经褪色的黑色西裤,脚蹬一双蹭掉漆面的黑色旧皮鞋,怎么看这个穿西装的中年汉子与农舍与这帮粗布短衣打扮的乡下佬湖匪格格不入。不过也有一样的,这帮人手里都拿着枪,长长短短的枪,西装汉子手里的枪陈高寅认得,那是一支镜面蓝驳壳枪,新枪,好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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