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过后，秋意渐浓。
何以湫捧着脸盆到水房里洗漱。哗啦啦的水声从指尖滑过，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前阵子她领了工资，买了些营养品送去给周月，又寄了一部分回家里，剩下的便是她的生活费了。
她阿爹阿娘托人写信来，说隔壁庄子的崔国强隔三差五就拎着水果过来，那意思很明显。母亲在信上问她的归期。她回信说，冬至前回去。
重阳过后，很快就是冬至了。
糖果厂的伙食不错，早餐是馒头配白粥和榨菜。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着，身后有人在聊八卦。那些人说，隔壁的水泥厂快倒闭了，工人们连续三个月没有拿过工资了。
何以湫的心咯噔了一下。
何以湫是拉线上的饼干包装工，在这条线上像她这样的人很多。大家都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做着工。生产线上除了机器的回转声，再无其他的了。
窗外砰一声巨响……
何以湫跟着众人跑到阳台上看热闹时。正见水泥厂前聚了一大堆人，刚刚那声巨响，是因为他们将水泥厂前的那副大铁门卸掉了。
那声巨响，是铁门砸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林烁蹲在水泥厂前的围墙上。那件洗到发白的衬衫变得格外显眼，他蹲在围墙上看着底下的工友：“兄弟们，那个杀千刀的厂长卷款出逃了，工钱我们是发不出来的了，你们想进去拿点什么就去拿点什么吧。”
林烁的好哥们用身体挡在一堆铁皮前，吼道：“别过来！这铁皮是我们哥几个的！”
“林烁，你他娘的还不滚过来！”
林烁闻言，从墙头上跳了下去。何以湫站在远处，看他朝那堆铁皮走去。
这一年是一九九二年的秋天，林烁第一次投资失败。
这开心玩具，城东老林家两父子又开战了。二人这次爆发出激烈的争吵，林老爷子抄起一块老木头狠狠的朝林烁砸过去，林烁愣是没躲，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下。
林老爷子吼道：“你个忤逆子！我让你老老实实种地，你不肯，偏要去做会计，做会计就做会计吧，你还拿钱去搞什么水泥厂，好啦！这下子，你一分钱都带不回来，还要转过头来吃我的米，你怎么不在海水里一头淹死算了！”
每月的这一天都是老林家几个儿子上交伙食费的时候。今天林烁交不出来，才爆发了这一场战争。方玉莲领着孩子坐在四方桌上，边吃饭边看戏。
他的几个哥哥，跟哑巴似的只顾门头扒饭，一声不吭。
林烁不服气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失败了，不代表我下次不能成功。”
林老爷子站起来，抄过水烟筒就想往林烁身上招呼。
林烁望着气急败坏的父亲，总是想起母亲来。若是母亲还在，这个时候她会跳出来拦下狂怒的父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水烟筒直直的朝他身上打过来，而他的哥哥嫂嫂只顾吃饭，充耳不闻。
“你为什么不能像母亲一样支持我呢？”
“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你就是被你娘宠坏了！”林老爷子说着又找东西来打。
林烁一手紧紧抓着他的手：“爸，我就真的这么忤逆不孝吗？”
林老爷子看着他。想起他娘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候林烁的母亲也就是林老爷子的妻子已病入膏肓了。她很喜欢晒太阳，傍晚时分便搬个小椅子坐在荔枝树下看晚霞满天，那个时候，她总是有气无力的跟他说：“我全然不担心你和儿子们，独独放心不下老幺，他是我们最小的儿子，也是最硬气的，跟他那几个哥哥不一样，我走后，你们父子要好好相处，不要老是针尖对麦芒，然后喊打喊杀的。”
“啊烁不坏，他有理想，有自己想做的东西。你可以不支持他，但也不要总是泼他冷水才好。你们这对父子啊，不要总是像仇人一样相处。”
当下林老爷子怔了。缓缓放下手：“我是管不了你的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林烁抿着嘴，转身回房间去了。
入夜后，林烁的房门被人推开了。林瑶伸手将灯绳拉亮，黄晕的灯光柔柔的洒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林烁猛地擦了擦眼脸，林瑶看到他猩红的双眸，只当没有看见。
她将那碗面搁在桌上：“饿坏了吧，快来吃吧。”
林烁爬起来身，坐到床边来吃面。
林瑶看着林烁那张乱七八糟的床铺，母亲走后，再也没有人给他铺床叠被了，他的枕头头套上蒙了一层厚厚的头油。她起身将他的枕头被套都拿了出来，准备明天拿到井边洗掉。
林烁：“姐，你忙了一天了，歇歇吧。”
林瑶抱着脏了的枕头被套坐在他旁边：“我一回来就听说你跟阿爹吵架了，连晚饭都没吃就躲回房间里了。”
林烁用筷子将面挑起来。林瑶最是疼他，每次给他煮面都会将鸡蛋和虾仁卧在下面，表面上看只是一碗清清淡淡的蔬菜面，但里面有很多乾坤。
果然，面底下卧着荷包蛋和虾仁。
“我跟他吵架是很正常的事情。”
林瑶还想说什么。方玉莲在外面叫：“阿瑶，过来帮文豪他们洗澡咧。”
方玉莲是这个家的大嫂。为老林家生了三子一女，是以很得林老头喜爱。她在这个家里鲜少劳动，四个孩子一生下来便是林瑶这个做姑姑的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当下最大的孩子已经十五岁了，最小的也有五六岁了，方玉莲还是让小姑子来给最小的那几个洗澡，洗衣服，她自己是从来不做这些的。
林瑶说了句就来。
言毕，便抱着衣服走出去了。
林烁在房内，听着方玉莲说：“又给你弟弟做好吃的呀。”
“就给他煮碗面。”
“爹说，不要给他饭吃，让他饿一饿看他能不能想通才好呢。你倒好，一回来就纵着他。”
林瑶没有说话，快步走到灶房去烧水给几个孩子洗澡了。
老林家的儿子虽然多，但孙子少。目前就林家大哥这一房给老林家生了孙子，因此这位长媳在林父心目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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