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太贵妃笑得很僵硬。
“劳陛下忧心,我在宫中过得很好。从不思念孙儿。”
邵太贵妃状若无事地道:“熜儿与我从未见过面,彼此甚是陌生,又怎会想念?”
未央宫前几日的确热闹非凡。
张太后的懿旨在朱厚照驾崩当日就下了,兴府世子朱厚熜为嗣皇帝的事,宫里无人不知。
自然有想着要到邵太贵妃跟前卖好的。
不过这种热闹,随着朱厚照复活后,就再也没有了。
邵太贵妃对此宠辱不惊。
历经三朝,她什么没见过?
当年兴献王距离太子位,也不过一步之遥。
该激动的,早就激动过了。
现在的邵太贵妃非常清醒。
她不敢在朱厚照面前表露出自己对朱厚熜哪怕一丁点的思念。
生怕给朱厚熜带去杀身之祸。
天下无二主。
这个道理,不仅梁储知道。
饱读诗书的邵太贵妃一样明白。
她已经失去了三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孙儿。
她承受不住。
朱厚照温言安慰道:“太贵妃不必担心,朕与王弟乃血脉至亲,岂会对他不利。”
邵太贵妃心中冷笑。
血脉至亲?
当年太宗皇帝还是惠帝的亲叔叔呢!
那又如何?
朱厚照的话,邵太贵妃一个字都不信。
朱厚照心知仅凭三言两语,是无法打消邵太贵妃的疑虑。
他只好道:“朕已令梁卿前往安陆,将王弟接来京中。过几日,王弟到了,朕就让他来见您。”
邵太贵妃失声,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她已经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天子岂会放过一个曾经觊觎自己皇位之人?
哪怕这个人与他素不相识,从未见面。
即便有一丝可能,都要被扼杀。
朱厚照本来还想和邵太贵妃唠唠家常,夸夸朱厚熜。
现在看来,倒是把老人家给吓坏了。
朱厚照叮嘱宫人们好生服侍邵太贵妃,不再多说什么。
离开未央宫时,朱厚照还能听见自己离殿后,邵太贵妃的哭泣声。
他很是无奈。
自己真的没有恶意!
相反,他是真心想要夸赞一下自己这位堂弟。
朱厚照在上辈子看了不少后人对自己的评价。
少谋略。
这个词是用的最多的。
朱厚照承认,自己的确不聪明,也玩不来心机。
他本就是个直肠子,什么都摆脸上。
和那个八百个心眼的堂弟毫无可比性。
朱厚照对这个堂弟是真的很羡慕。
天生的帝王心术,不用人教,一点就通。
就是子嗣缘分和自己一样薄。
对于朱厚熜的安排,朱厚照也是想了挺久的。
他怕会有人打着朱厚熜的名声谋反,将这个堂弟推入危局之中。
又觉得就这样晾着堂弟,不让他干点活儿,有点太可惜了。
八百个心眼子啊!
自己活三辈子都拍马赶不上好吗?
同时还有一点非常重要。
朱厚照没有孩子,两辈子加起来也没一个,接下来会不会有也不确定。
国本,是稳定一个国家的基础。
没有继承人,谁愿意跟你干?
朱厚照没想过自己能再回来,现在回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离开?
权且一天当作一年过,过一日算一日。
如果自己真的又双叒叕死了,那正好,嗣皇帝就在京城,不用大老远跑去接人了。
倘若侥幸有了子嗣……
那就等有了再说。
只是没想到,邵太贵妃警觉性太高,对自己毫无信任。
导致朱厚照也不能再对她说更多。
本来朱厚照还想着请邵太贵妃出山,帮忙扛一波后宫诸事。
他的元后夏氏性子温吞,又是媳妇身份,邵太贵妃就不一样了,那是婆婆辈儿的。
有时候礼数这个东西,也能帮帮自己,而不是捏在别人手里用来压自己。
朱厚照很是扫兴地往乾清宫回去。
他都出来这么久了,那两个女人应该都走了吧?
别傻乎乎地还等着啊……
回到乾清宫,朱厚照没直接进去。
他让陈敬先进去探探风,确定马氏和刘氏都走了,才大剌剌地进了殿,准备更衣躺窗尚打瞌睡。
一只柔软白嫩的手,突然划过朱厚照的衣襟,吓得朱厚照往边上一跳。
夏皇后穿着素色宫装,狄髻上插着小猫两三只发饰,两只眼微微红肿。
因朱厚照的举动,她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夏皇后眼圈又红了些,声音低低的,有些哑。
“奴家是吓到陛下了吗?”
说着就要跪下请罪。
朱厚照对夏皇后还是有印象的,虽然不多,但有。
这是他的元后,他唯一一位妻子。
朱厚照挠挠头,将她扶起来。
“怎么来了也不和朕说一声。朕还以为……”
又是哪个后宫擅自跑来,觊觎他的身子。
夏皇后轻轻咬着唇,低头不语。
朱厚照捏了捏她的手,又仔细看了下她的脸。
下巴都尖了,两颊都陷了进去。
好像风一来,就能把本就娇小的夏皇后给吹跑。
“皇后瘦了,该多吃点东西。苏进,去叫膳房给皇后多加两只肥鹅!”
夏皇后想起了什么,抿着嘴就笑。
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
朱厚照点点头,“哎,这就对了。皇后笑起来比较好看,往后要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
夏皇后死的时候年纪不大。比起张太后来说,算英年早逝了。
朱厚照想,这大概和她常年压抑的情绪分不开。
上有不好相处的婆婆,下……没有孩子,连个念想都没有。
他这个做丈夫的,常年不在家,在外一个劲儿彩旗飘飘。
换自己是夏氏,也难受。
朱厚照对夏皇后还是有几分怜惜之情的,到底是自己第一个女人。
何况作为外戚,对比张家、夏家太安分了。
甚得朕心!
夏皇后轻轻道:“那年陛下自大同回宫,见了奴家,也是叫人加两只肥鹅。陛下……一点都不曾变。”
朱厚照一愣。
有这回事吗?
他怎么不记得了?
看着朱厚照茫然的样子,夏皇后并无不满,反倒脸上带笑。
陛下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他还惦记着要给自己加餐,这已经是莫大的喜悦之事。
夏皇后还记着,当年的两只肥鹅,她一直舍不得吃完。
连着吃了好些日子,最后快放坏了,才一股脑儿吃下。
结果撑着肚子,消食了好几天。
想起藏在心中如珍如宝的往事,夏皇后的笑意更盛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