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出鱼肚白,顾悠躺在温热的土炕上,仍有种不真实感。
桌角的煤油灯已经烧尽,墙上熏黑一片,除了掉漆的大衣柜,家里连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
她父亲是工人,加上地里的贴补,原本日子还算过得去,不用挨饿。
现在这么一闹,墙角一小袋子精米,几袋子苞谷,还有洗脸的铜盆全都被厂长带来的人收走了。
前几年闹得最凶的时候,也不兴平白带人来家里抄家的。
黑心厂长让她爸背锅不算,还想坑他们家一笔大的,连物带人的主意都打上了。
这个仇她记下了,连同前世的,早晚要找他讨回来!
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继母的嚎哭声。
“这日子可怎么过,家里除了一把高粱,啥入口的东西都没有了!”
“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让俺家怎么活啊!”
父亲天不亮就出去了,如今家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继母除了哭闹一点主意都没有。
顾悠掀被子起来,肚子一阵咕噜叫唤,还不及寻摸赚钱的路子就要饿肚子了。
她目光一转,忽然想起自己曾藏了一小袋红豆,打算卖了买毛线,给她爸织个手套。
藏在哪儿来着?
顾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把手伸到衣柜底下,果然摸出了粮食袋。
高粱饭配红豆酱,勉强能对付一顿。
顾悠提着红豆交给继母,继母抹着眼泪洗豆子,她在灶台下烧火。
两人正忙乎着,父亲推门进来,胡子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却满脸笑容地从兜里掏出三张百元大钞。
“她爹,你哪来这么多钱!这,这够盖一处大房子了!”
顾悠也跟着瞪圆了眼睛,三百块在前世兴许不够她吃一顿饭,可在这七十年代,她家一年也花不了十块。
“这是陆家给的彩礼!”
父亲坐在炕沿,端起茶缸子猛喝了一气儿。
“一百给闺女办嫁妆,咱老顾家不能让人瞧不起!”
继母拿着钱满口应下,乐呵呵去做饭。
一家人正高兴着,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一个工友进来。
一见到顾父就叹气:“老顾,厂长把你开除了,今个儿的夜班你不用去了。”
工友撂下这句就走了。
顾父脸上的笑僵住,手里的茶缸子落子,水撒了一地。
“完了,你这丢了工作,咱家以后喝西北风去啊!”
继母撂下手里的柴火,跌坐在地上,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模样。
“我去找厂长要说法!”
顾悠拾起灶旁劈柴的斧头,大步朝着工厂的方向走去。
赶到工厂时太阳已经爬得老高,看门的老头老远瞧见顾悠就把门锁上。
“王大爷,我要进去找厂长。”
王大爷摇头:“不是我不帮你,厂长说了不让老顾家的进门。”
“今个儿你要是进来了,明个儿我也就卷铺盖走人了。”
顾悠冷笑,活了两世,厂长的无耻人程度还是超乎她的预料。
讨生活不容易,乡里乡亲的,她不想为难王大爷,拎着斧头就地坐在厂房门口。
她就不信厂长今个儿能不出这个门!
日头越来越大,她还穿着冬天的夹袄,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脸也晒成了绯色。
她正卷着衣角扇风,远处传来规律的噔噔声,一个杵着拐棍的俊挺身影一摇一晃着朝这边过来。
是陆凌风!
他来这里做什么?
顾悠从地上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斧头藏在身后。
“顾悠,你怎么坐在这里?”
陆凌风走近了,清隽的眉头微微拧起,目光落在半遮半掩的斧头上。
他是自己走过来的,白皙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汗珠顺着下颌滑落到领口,虽然杵着拐但也难掩一身温文儒雅的书卷气。
“我来找厂长,他把我爸开除了。”
顾悠没瞒着,直接说了,这件事她家本没有错,没什么好遮掩的。
“我带你进去。”
陆凌风没多问别的,从兜里掏钥匙开了铁门上的大锁,陪她一起去了厂长办公室。
厂长正端着茶缸子喝茶,见两人一块进来一愣。
“顾悠你怎么进来的!”
顾悠刚想呛他,陆凌风若有若无地将她挡在身后。
“是我带她进来的。”
“哦,凌风啊,来拿分红钱吧,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厂长换了一副嘴脸,将桌上的信封递给陆凌风。
顾悠这才反应过来,陆家的厂房就是她爸工作的地方,他每月都会来这儿拿分红。
“凌风,你腿脚不好,拿了钱就回去吧,厂里的事和你无关。”
厂长轻蔑地看着陆凌风,家里有钱又怎么样,留过洋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残废一个!
陆凌风抿唇,定定道:“我等顾悠一起回去。”
厂长语塞,恶狠狠地瞪了顾悠一眼,陆凌风是工厂的东家,没法撕破脸,只能把脾气撒到她身上。
顾悠不躲不避,仰着头瞪了回去。
“厂长,你别忘了我昨晚说的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闹起来,看到底是谁怕!”
厂长攥拳,方子脸气成猪肝色。
顾悠手里攥着把柄,厂里经不住查,原以为她就是个没门路的乡下丫头,谁成想跟陆凌风搅和在一起。
这事儿要是让陆凌风知道了怕是不能善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让我爸回来上班。”
厂长瞟了一眼陆凌风,咬牙点头妥协。
父亲工作保住,顾悠头也不回地出门,她一刻都不想多跟这个人渣待在一起。
陆凌风杵着拐杖跟在她身后。
厂长看着两人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残废玩意儿,小贱蹄子,我早晚要你们好看!”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工厂大门。
顾悠放慢脚步等着陆凌风跟上。
陆凌风杵着拐一摇一晃走到她身边,视线落在自己早没只觉的腿上,缓缓开口。
“刚你爸来我家里商量结婚的日子。”
“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两人同时开口,顾悠抬眸对上陆凌风正看向她的目光,脸上晕开一片红云。
“你不用和我说谢谢,也别有心里负担。我的腿脚有问题,好不了了,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你要是不愿意被拖累,婚事也可以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