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三,惊蛰,宜嫁娶。
鞭炮雷鸣,唢呐震天。
今天是阳光村村长家娶儿媳妇的好日子。
三十张桌子全数坐满,可谓是高朋满座。
唯独有一席桌子半数伸出雨棚,已经被春雨淋湿。
这张桌前,坐着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老式中山装。
头上竖着一根红色布条系着的发髻。
直挺挺的。
只在古装武侠剧里见过。
格外显眼。
在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小女孩。
头戴蓝色蘑菇帽,五官精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大概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小女孩并排坐在长条木凳上,两只小脚丫晃晃荡荡的。
一大一小两人和邻桌客人显得格格不入。
村里人对此却是见怪不怪,大多数人见到两人,甚至还会报以微笑。
但错身走过后,便却像见鬼一样快速离去。
“爸爸,今天咱们吃这顿,村长会不会找我抵账啊?”
“你想多了。”
张道年苦笑摇头,“今天咱们是吃席,村长那么大的官儿,不会找你抵账的。”
看着古灵精怪的女儿,张道年很是苦恼,前世百年修行醉心医道,今生化凡隐于山林。
母胎单身。
女朋友没有一个。
结果三月前的一天早上,残破到连狗都不愿意住的破屋前,俏生生的站着一个小女孩。
一手拿着户口簿,一手拖着行李箱,背着一个流氓兔小背包,开门就叫他爸爸。
张道年以为自己起床方式不对,进屋关门,开门之后,小女孩依旧站在门口。
户口簿验证,滴血认亲,秘法认亲。
通通表明这个户口簿上,名叫张雨瞳的小女孩,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她家在哪里,妈妈在哪里,一问三不知。
至于怎么到村里的,一问就是快递叔叔送过来的。
血脉相连。
连自己都差点儿饿死的张道年,不得不头疼万分带着女儿在村里混生活。
“话说回来,小雨点,你今天才刚刚满六岁,这生意经都从哪儿学来的?”
女儿的乳名叫小雨点。
“当然是和妈妈学的啊。”
张雨瞳一脸‘我妈妈很厉害’的样子。
然后心虚问道:“听说,吃席要送礼的,爸爸你有没有送礼?”
“我又没钱,我送什么礼?以前我都是白吃白喝的,要不,你看看村长还欠你多少,划掉两个,就当送礼?”
张道年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
张雨瞳果断从身后的流氓兔小背包里找出一个贴着各种水晶钻的小本子,翻开。
很快就找到一页写着村长两个字的页面。
页面上,第一行写着一斤肉,字上面划着两条线。
第二行,第三行,第四行,分别写着一斤白菜、三斤萝卜、一斤腊肉、一顿饭等字样。
不过,全都划着横线。
“不行啊,村长家过年的时候就全还清了,上次帮他治老寒腿太亏了,才一斤腊肉一顿饭,你还帮他根治了,村长居然还嫌贵!”
张雨瞳再三确认村长那一页上的‘应收款项’都已经划掉,脸上有些不好看。
“那就不管,先吃席再说,以后我们起步价就是一只老母鸡。”张道年安慰说道。
“嘻嘻,爸爸也太黑了!”
说话间,张雨瞳脸上已经洋溢可爱迷人的微笑。
“对了,听说村长家的新娘子可厉害了,是县城江家的千金大小姐,整个县城一半都是他们家修的,可有钱了。”
“我还听说,那个千金小姐长得漂亮的很,也不知道她咋想的,居然嫁给村长家儿子,那个王富贵长得好难看的,比村长还难看。”
张道年无语的看着财迷女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蘑菇头:“你这小雨点,都从哪里听来这些消息的。村长你得叫爷爷,王富贵你得喊叔,别没大没小的。”
“我听七姑婆四表婆她们说的,我偷偷跟你说啊,听说新娘子都已经怀孕了,妈妈说这是奉子成婚呢,双喜临门。”
张雨瞳自动忽略了张道年的教诲,满嘴八卦。
“你妈——”
“新娘子来喽!”
一声高呼伴随着鞭炮声在人群中炸裂而响。
张道年刚到嘴边的话也吞了回去。
只见村长家坝子边,两辆婚车稳稳当当在人群中停下来。
婚车车门打开,下来的却不是头顶红纱的美娇娘。
而是一个穿着红旗袍,手拿红布折扇,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
正是方圆十里八村的张媒婆。
刚一下车,就大声嚷嚷起来。
“都别动,儿媳妇儿进家门儿,得老人公抱才行,老人公呢,老人公在哪儿呢!”
“都傻站着干啥咧,你们把新郎官儿逮住啊!”
“这里没有新郎官儿的事儿!”
很快,新郎官王富贵就被浑身缠着胶布,挂在旁边的电线杆上,一群伴郎和村里年轻人围着嬉闹。
崭新的新郎装已经成了布屑,本命小裤衩在料峭寒风中飘荡。
而婚车旁边,则被一群村民堵得水泄不通。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汉被人从人群中推出来,被臃肿妇女那比大腿还粗的手臂拽着,几番挣扎都没能挣脱。
此人便是阳光村村长王长年。
抱儿媳妇这种婚闹本就恶俗,且儿媳妇还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王长年自然畏手畏脚,将手缩进袖口,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村长,你这手缩着干嘛,该不是婆娘天天缠着,身子虚吧?”
“抱儿媳妇儿的有规矩,手不能缩,得搂着腰,搂大腿。”
“新娘子呢,不能躲,抱住之后新娘子要双手搂着老人公脖子,要这样说——”
张媒婆趁机单手勾着王长年的脖子,用肥胖的身体在王长年身前一通扭动。
嘴里嗲声嗲气的说:“人家不要爸爸抱!人家不要爸爸抱!”
这语气,这词儿,要换成娇小美女在干爹怀里撒娇,确实能让人想入非非。
可这落在张媒婆身上,引来的只是村民们的哄闹起哄,个别单身汉还有学有样。
“人家不要爸爸抱......”
“王老汉儿,快点抱啊!”
“抱!”
“抱!”
“抱!”
村民们阴阳怪气的起哄声像是一个个魔咒,催促着王长年一步一步靠近新娘子。
“儿媳妇儿,对不住了。”
看着儿媳妇娇羞的样子,王长年默念,心里一狠,直接把人搂起就往屋里跑。
作为一个庄稼汉,老寒腿也治好了。
就儿媳妇这种不如一代尿素重的苗条身材,抱起来健步如飞不成问题。
转眼就跑出去几步,眼看着就到坝子边上。
“我去!快点拦住!新娘子还没喊呢,两人还没亲嘴儿呢!”
张媒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顿时甩着浑身颤抖的赘肉率先追上去。
王长年本就想着把儿媳妇儿抱回家,堵上门儿,不让大家过份婚闹。
可这一听,居然还要和儿媳妇儿亲嘴儿?
心神不由一颤,脚下踩空,整个人抱着儿媳妇儿就要扑倒在地。
“啊!!!”
王长年反应也是极快,生怕压着儿媳妇儿,在扑倒前迅速将儿媳妇推了出去。
新娘子在地上滚了几转,幸得旁边有一张饭桌挡住,要不然就得直接摔下坝子边的山坡。
“儿媳妇儿,你没摔着......啊!流血了!流血了!快快快,打120!”
王长年一眼看到儿媳妇儿的婚纱裙摆上的一片猩红,吓得脸色惨白,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赶忙去扶。
“别动!”
“啊哈,生意来啦!”
骤然间,两道声音响起,前者乍响如惊雷,后者欢快如黄鹂。
王长年抬头一看,嘴角抽搐。
可不就是村里的守村人张道年和他女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