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萧良前世最终都没能拿肖裕军这些人怎么样,但之所以会被肖裕军这些人陷害诬告,他心里还是一清二楚。
他大学毕业时,原东洲市高官陈富山案发,他父亲受牵连免职,他也错失直接留在县委机关工作的机会,被分配到乡镇。
到云社镇,他先在党政办工作,之后又调到经管站,负责对南亭村委及村办果汁厂进行财务审计,发现了时任南亭村支书兼南亭果汁厂厂长肖裕军侵占、贪污公款。
年轻气盛的他那时还不知道什么叫“一起发财”,面对威逼利诱又“油盐不进”,最终遭到陷害诬告,就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了。
他就记得车祸发生后,袁文海为他的事积极奔走,顶住压力多次前往云社调查案件真相。
陈申却完全当今夜的事没有发生过。
即使他在家里及袁文海等人的不懈努力下,最终被判无罪重新回到云社镇工作,肖裕军、杜学兵这些人继续往他头上泼脏水,陈申也从头到尾都没有站出来替他说过一句公道话。
陈申就是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事实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天,陈申都有意纵容肖裕军在审讯室里对他动手殴打,包括将他双手背铐关在拘留室。
而无论是前世,还是今天,也都是袁文海在上警车前特意帮他将双手背铐改成正铐,方便他在警车里能坐得舒服一点。陈申、杜江对此有意见,袁文海也只说他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不需要上背铐。
要不然的话,翻车时他很难说不会受伤。
不过,萧良前世并没有找到陈申直接参与陷害他的证据。
现在陈申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良蹲到破碎的车窗旁,盯住陈申满是血污的脸,一字一句的问道:“陈所长确定我是被冤枉的?”
萧良的眼神,却叫陈申心头发怵。
他这一刻又含糊其词起来,说道:“你到云社镇就是个老实孩子,就算喝醉酒一时犯糊涂,性质也不会多严重;再说了,何红平时就是咋咋呼呼的痒痒性子,夸大其词也有可能——你放心,到县局能将问题说清楚的……”
萧良目光越过陈申,朝另一侧的袁文海看了一眼。
袁文海开车的时候没有系安全带,冲出路肩撞击山石时,他紧紧拽住方向盘,没有从破碎的前车窗甩出去;他的右臂无力垂挂下来,脸上满是汗珠子。
萧良心里窜起一股邪火,恶从胆边生,伸手探进车里,狠狠抓住陈申的左肩就用力往外扯,力气大得将整辆车都带动摇晃起来:
“陈所长你忍着痛,我这就先拉你出来!”
陈申身上还有伤,哪里禁得住萧良这么折腾,“嗷嗷”叫唤了两声,就痛晕了过去。
袁文海急得直骂娘,忍住痛将手铐钥匙扔出来:
“你TM傻啊,安全带不解下来,你怎么拉陈所长出去?你他妈快把手铐解开,把车门拉开来!”
萧良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才回过神来,从草地上捡起袁文海扔过来的钥匙,将手铐打开,抓住门把车却久久没有动弹。
眼前的一切,足以说明陈申直接参与了对他的陷害,他有什么理由去救陈申?
袁文海哪里知道萧良内心在激烈交战,感觉到炽烈热气从车后排窜过来,焦急的大叫:
“车门反锁住了,你把那个往下拔!杜江,杜江,你快过来,萧良他啥都不懂!”
袁文海卡在狭小的空间里无法动弹,急着叫杜江爬过来帮忙,让萧良先将后排不见动静的周军救出去。
萧良将昏迷中的周军从车后排拉出来,有意拖到二三十米外的草坡上,转头跑回去,又一把将正往陈申那一侧车门爬过去的杜江扛起来,说道:
“车子都快炸了,杜民警你这样子,可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云社镇子不小,但派出所除了所长兼指导员陈申外,只有杜江、钱海云两名正式编制民警。萧良在镇上跟其他人都习惯叫他们“杜民警”“钱民警”。
将杜江扛到周军身边,看到火头已经蔓延到车里,萧良才气喘吁吁跑回去,抬脚朝袁文海那一侧的车门狠狠踹了好几下,拉开松动的车门,将袁文海从车里拖出来。
“你他妈孬种,油箱没那么容易炸,没那么容易炸!你快先将陈所长救出来!”袁文海要萧良将他放下来,一起先救陈申。
萧良哪里管袁文海叫喊,扛住他就先往周军、杜江那里跑。中途还故意踩到草窝子里摔了一跤,他努力垫在袁文海的身下,防止袁文海伤势加重。
等将袁文海扛到杜江、周军身边,萧良转身看到大火已经往车头盖了过去。
他当然不甘心去救陈申,坐草地喘气叫道:
“来不及了,你们看陈所长身上都烧着了,救不了了,救不了了!我他妈不能将自己的命搭进去!”
袁文海刚才急得骂娘,但他没有怀疑萧良是故意拖延;这时候连他自己都在犹豫,更没有道理强迫萧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
杜江欲哭无泪。
这一刻陈申却从大火中惊醒过来,胳膊扭曲夸张的伸出来,人在车里嘶哑大叫:“袁队长、杜江,救我,我没死!我没死!”
看到袁文海跌跌撞撞爬起来,不管不顾朝快被大火吞没的警车跑过去,萧良这一刻宁愿是在做梦,他可以心安理得的袖手旁观。
“操!”
萧良抽自己一巴掌,人像弹簧一样跳起来,追过袁文海,跑到快被大火淹没的警车旁,不顾灼热的门把手,打开反锁,猛然拉开车门,将自己挣扎着解开安全带的陈申,一把从车里拖出来。
“我TM就是个SB!”
萧良狠狠将身上警服被点着的陈申扔到一旁。
他这些年经历那么多坎坷,早非年轻时优柔寡断的性子。
他知道即便救下陈申,会令他心头极度不爽,但他不可能坐看袁文海为了救陈申将他自己搭进去。
他不能忘了袁文海前世为他做的那一切。
袁文海不仅为他无罪释放奔波了大半年,由于肖裕军的影响力早就渗透到县里,他也不可避免遭到肖裕军的打击报复。
不过,袁文海毫无怨言,与他保持了二十多年的友谊。
“你发什么愣?快帮我一起将陈所长身上的火头扑灭!”
袁文海跑过来,催促萧良灭陈申身上的火。
见陈申再次错迷过去,萧良抬脚就朝插着碎玻璃的左肩又狠狠踩了一脚,然后朝陈申身上着火的部位拼命踢踹。
“哪有你踏马这样灭火的?”袁文海急得骂娘,将萧良推开,与爬过来的杜江手忙脚乱将陈申身上的火头扑灭。
“陈所长、周军快不行了,得赶紧上去拦车送县里抢救!”
不知道是剧痛过后神经麻痹,还是肾上腺在发挥作用,袁文海与杜江胳膊、腿都骨折了,现在却没有那么痛苦,更担心陈申、周军的状况。
“我先上去看看!”
坡沟并不深,萧良振作精神,手脚并用爬上三四十米外的路肩。
横亘于宿云山北麓的石子路,此时就像条灰色大蛇蜿蜒伸长,静谧无声,深夜没有什么车经过。
除了脑袋被撞出两个包,非常神奇的,身上再没有别的不适,甚至白天挨了两顿拳打脚踢,也基本上没有留下什么伤。
萧良坐在路牙上,禁不住想,如果他确实是重生回到九四年,他接下来怎么办?
老老实实照着既定的人生轨迹,还像前世那般,拦车送袁文海、杜江、周军、陈申他们到县里?
前世他最终被法院判无罪释放,但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了结。
肖裕军作为南亭村党支部书记、南亭湖果汁厂厂长,他的影响力早就渗透到县里。
萧良他被押送到县公安局立案进行审查,证据并不充分,但在肖裕军这些人的操作下,通过种种手段,足足在看守所被关押了六个多月,才移交检察院。
等他被判无罪重新回到云社镇,肖裕军早已经买通镇上的官员,完成了对南亭湖果汁厂的改制。
萧良不仅没能进一步收集到肖裕军侵占集体资产的有力罪证,甚至从来都没有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清白”,一直被肖裕军肆无忌惮的指使人拿这事诋毁、泼脏水,彻底断绝在仕途上发展的可能。
他父亲两年前受前市高官陈富山案的牵连,从炙手可热的市委办副主任免职成为党史研究室的普通公职人员,在市里也变成人人都能踩一脚的“臭狗屎”,甚至还被一些有心人盯上,当时也无力对他的人生提供什么帮助。
他直到九七年考取江省秣陵大学的研究生,才勉强从这个烂泥坑里跳出来。
老天怜悯,他重生回到九四年,给他报仇雪耻收拾肖裕军的机会,怎么能轻易跟袁文海他们去县里,接受肖裕军的暗中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