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就意味着大家彻底撕破脸。
现场的气氛万般凝重,旁边围观的人群个个噤若寒蝉。
无论是身着制服的公安干警,还是一张张灰头土脸的煤矿工人,全都没人敢搭腔的。
这年月的老警察,十个有八个都是军人转业过来的,马向远也不例外。
“姜局!”
马向远听得轻蔑一笑,冷冷回头道。
“从八五年开始,我们县局接到多少起人口失踪案?从省厅到市里,一再强调加大追查力度。”
“现在杏林乡冷不丁的冒出个黑煤矿,连我们调查此事的公安干警叶炳文都敢重伤……”
“你说这处煤矿有没有问题?我第一时间带人来调查抓捕,犯了什么刑事责任的错误?”
龙海县公安局的人事架构,本身就有派系敌对关系。
局长姜宏达是常务副县长赵春红一手提上来的,俩人属于实打实的一个阵营。
而马向远年近四十五,从资历到能力,都是全县响当当的刑警第一人。
所以。
单凭权威层面而言,马向远还真不是能轻松压住的。
“谁告诉你的,这是黑煤矿?”
姜宏达扭着肥胖脑袋,没好气的反问道:“身为局里刑警大队的队长,你连起码的调查都没进行,就敢擅自行动。”
“这就已经构成了滥用执法权力,造成的恶劣影响,足够认定刑事责任。”
“另外,叶炳文去抓捕赵强的命令,是你下达的吧?”
听到这话,马向远稍稍愣神,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杏林乡煤矿有开采手续吗?”
“呵!”
姜宏达讥笑的翻了个白眼,转过头,看向正前方的一个个煤矿工人。
“那个既然咱们矿区工人都在,我就干脆在这儿说两件事情……”
“第一,马上就到年底,咱们工人的工资会照常发放,而且今年提前放假。”
“第二,关于煤矿的所有许可批文,都是市国土局下发的。”
“所以,咱们杏林乡的煤矿是合理合法的开采,大家不要有任何担心和顾虑,这样说都明白了吗?”
说话间的功夫,就见一辆脏兮兮的铃木100摩托车出现了。
隔着老远,就听见发动机噼里啪啦放炮仗般地声音。
没多久,杏林乡乡长叶正刚的身影进入了矿区,将车腿一插,抓着公文包急匆匆的朝这边跑来。
一路吭哧着,拉开包从里面取出一叠材料,慌里慌张的送到了公安局长姜宏达手里。
“姜局,在这儿,所有煤矿的许可批文都在这儿……”
姜宏达开心的一双三角眼都眯在了一块,连接都没接,朝着队长马向远一呶嘴。
“别给我了,直接给马队长看看吧。”
马向远神色大惊,伸手一把抢过来了所有材料,一张张的去仔细翻阅。
每一份许可批文上面的时间,全是三五年前盖章的。
也就是说,这处杏林乡的煤矿,一直都是合法开采,手续流程上不存在任何违规。
嘶——
这就很可怕了。
马向远在龙海县干了二十多年的警察,在今天之前,从没听人说过杏林乡有煤矿的事情,且年产量不低。
更何况,这些许可批文纸张崭新,都是市国土局签发批准的。
也就是说,如果叶炳文没有骗自己,就说明煤矿背后的真正依仗,不是常务副县长赵春红,而是有权力更大的boss。
一念至此。
马向远骇然大惊,瞪着一双眼怔怔看向乡长叶正刚。
“马队长,还有问题吗?”
姜宏达笑了。
马向远骨子里有着天生的英雄主义者。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赌输了,但丝毫没怂,将材料塞给叶正刚后,缓缓掏出了配枪、证件上交。
“来人,送马队长回去。”
局长姜宏达哂然一笑,扬着肥胖大手一挥,上来了几名警察。
县局刑警队几乎大半都被停职,参与抓捕的干警全都缴了械,一个个丧眉耷眼的跟着马向远走了。
“行了行了,都看什么看?赶紧干活!”
煤矿位于杏林乡,除了赵强这个老板,叶正刚也是这里的管理者。
解除了危机,拿到了手续,现在可以正大光明的开工了。
……&……
与此同时。
县公安局。
羁押赵强的警车一到院内,叶炳文就直接将他从车后座拽了出来。
赵强依然那副混不吝的嘴脸,歪着脑袋,吊儿郎当的进入楼内。
“叶炳文,我他妈自己会走,你能不拽我吗?”
然而。
叶炳文理都不理他,当兵多年练就出来的一把子力气,粗暴的很。
“诶,这不是赵强吗?”
“赵县长的儿子,他怎么……”
整个龙海县就那么大点的地方,像赵强这种的太子爷,怎么可能会没人认识。
几乎刚进入警局,路过的一个个民警纷纷惊叹,齐刷刷的都将目光聚焦过来。
“这叶炳文可以啊,连赵强都敢抓?”
“好家伙,我说今天刑警队动静这么大……”
“局长刚才带人出去,就是为了抓赵强的?”
公安局的警种很多,但刑警的特殊性是目前最强的,主要原因就是这几年治安环境越来越差。
叶炳文拉着赵强上了三楼,直接单独关进一间拘留室,锁上门后,这才转身走开。
人是抓了,可前往杏林乡煤矿的马队长还没回来,他有些担心。
看了下腕表,一小时过了,还不清楚怎么回事。
“叶炳文!”
前脚刚从楼梯下来,后脚就听见一道厉喝声。
叶炳文恍恍回身,便看到副局长魏长民站在办公室门口,一手背后,冷冷的黑着一张脸。
“干什么去?滚过来,我有事情跟你谈!”
话一说完,魏长民扭身就进了办公室。
叶炳文悻悻然的一抿嘴,抬脚还是跟了过去。
龙海县公安局的内部派系,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名副局长魏长民和刑警队长马向远,都是一个队伍的,也是叶炳文可以借用的力量。
原因就在多年前,那时的龙海县老县长是革命出身,原则性强,作风很讲纪律性,尤其对自己和下属要求极其严格。
当时担任县公安局长的叫宋永盛,魏长民和马向远俩人都是跟着他们共事的。
所以,培养出来的这些老警察,到现在都还是这种作风。
后来老县长被调走,新县长是从外地空降过来镀金的,在龙海县本地没有政治根基,便让赵春红钻了空子。
土生土长的赵春红根基雄厚,又善于钻营,凭此机会,从下面一个乡镇书记,一跃升为常务副县长。
一边保证新县长的能顺利镀金,一边大行权力,成了全县最有实权的角色。
至于县高官,也已经老了。
跟最早的老县长是一批的,只不过后来老县长升任调走,县高官继续留任。
这两年也看着到了退休年纪,就追求下来时,能享受到副厅待遇。
如此一来。
老县长一脉的政府官员,几乎都被靠边站。
如担任公安局局长的宋永盛,虽然也升副县长兼政法高官,可是明升暗降,几乎没有话语权。
因为现任公安局局长姜宏达,同时也在兼任副县长。
外加这两年治安环境恶劣,政法系统的公检法司安五个部门中,公安实权上调。
原本内定接班公安局长的魏长民,只能做个副局长,大会小会存在感都很弱。
刑警队长马向远是靠自己本事,硬生生拿下的。
可以说,整个县公安局就他这一个硬骨头,如果不出煤矿这档子事,基本上稳稳干到退休,能混个正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