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一场春雨过后，山间冒出开春的第一抹新绿。
挂着沐国公府牌子的马车摇摇晃晃，在山林中颠簸。
沐国公府来人，是为了接刚找回的嫡出大小姐，回汴京与摄政王司徒倾墨完婚。
国公府五公子沐浩轩脸色阴沉的坐在马车里，只觉浑身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
该死的。
一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罢了，派个嬷嬷来接就是，父亲干嘛让他亲自跑一趟？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走了大半日，连一户人家也未看见。
他们该不会是走错地方了吧？！
沐浩轩心烦意乱，催问车夫：“还要多久？”
“回五少爷，还要一炷香左右。”
车夫话音落，沐浩轩便看见一抹纤细身影自林中小路徐徐而来。
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翠衣白裙。墨发用桃木簪挽着，浑身上下只手上戴着一串漆黑看不出质地的珠子，身上挎着个绣了八卦的布包。
但通身气度恬静淡然，落落大方，脊背挺直如松如柏，分外惹眼。
沐浩轩叫停马车，望着那缓步而来的少女：“沐南汐？”
少女点头：“是我。”
说话间，到了马车跟前。
沐浩轩抬眸打量，骤然愣住。
这乡巴佬……长得还挺好看的。
皮肤白如雪锻，纯黑的眸子清透仿佛没有一丝杂质，看人的时候又莫名像是能洞彻人心。
这丫头回到国公府，不会抢了止薇妹妹的风头吧？
沐浩轩皱了皱眉，反正他承认的妹妹只有薇薇一个，这沐南汐休想越过她去。
“我叫沐浩轩，是你的五哥。”沐浩轩语气不善，“上来吧，父亲还在等着我接你回去。”
沐南汐抬眸瞄了他眉心一眼，没等车夫放矮凳，抬脚飘然上了马车。
弯腰打起帘子准备进去时，微微怔住。
沐浩轩一看，眼底划过一抹鄙夷。
果然是乡巴佬，没见识，长这么大估计没见过这么豪华精致的马车。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进来。”沐浩轩嗤笑一声，催促。
沐南汐又看了他一眼，眉尖蹙了一下，要不要跟他说他煞气缠身，快死了呢？
看他衿傲不屑的样子，怕是说了也不会信。
左右他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到时候再说吧。
沐南汐弯腰进了马车，在侧边位子上坐下。
马车里沐浩轩肉眼看过去空荡荡的身侧，白衣女鬼慌忙抹了抹脸上血污，将自己坐在角落。
随后小心翼翼，冲沐南汐露出一抹畏惧讨好的笑容。
沐南汐：连鬼都比这所谓的五哥有眼色！
不等她坐稳，车夫便在沐浩轩的催促下调转车头。
沐南汐并指在车厢上画了一道神行符，来时颠簸的马车变得平稳，车速都更快了。
沐浩轩觉得自己该趁着还没到家，给这乡巴佬立立规矩，让她知道嫡庶尊卑。
刚要开口，对面少女清透眼神望了过来，漫不经心一般开口：“五哥，你不觉得马车内有些冷吗？”
沐浩轩怔了一下，皱眉不耐烦：“山间温低，马车跑动时有风，自然会冷些。”
“你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竟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言语间的不屑，让沐南汐登时歇了提平安符的心思。
扫了眼不停朝他脖子后面吹冷气的女鬼，双手环胸闭目养神。
罢了，等他命在旦夕的时候，自然会来求她。
那时，便是另外的价钱了！
正在养神，一抹旁人看不见的流光突然闪现。
沐南汐眉头微动，手指隐晦的掐了个法诀。
淡淡的黑金字体一点点浮现在她眼前的空气之中。
【今月所欠本君功德，何时归还？】
沐南汐面色一苦，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道挺拔清隽的身影。
想到那人出现，自称冥王，来向她讨债，她就想画个招魂符把天云那老头子叫回来暴打一顿。
本是一时心软，才在天云老道羽化时接下云雾观。
谁知接下才知，云雾观竟欠了地府大把功德。
她这一接，就把这因果给接了过来，这笔债也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而且，这一届的幽都之主属周扒皮的吧？
日日追讨那点欠款，简直有失格调。
心中抱怨，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指尖在空气中勾画一番。
【还请冥君稍待几日。】
那头，穿着光秀黑金龙袍，戴着冠冕的俊美男人指尖轻点桌案；【去汴京了？】
沐南汐：【嗯。】
那头再没动静。
沐南汐长叹口气，散了法诀。
马车行了半日左右，汴京护城河的城墙居然就遥遥在望。
车夫不敢置信的擦了擦眼睛，哆嗦着：“五、五少爷，我们、我们到、到了……”
马车内，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被沐南汐说完后的心理作用，沐浩轩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跟泡在冰水里一样，遍体生寒。
听到这话，不耐烦的嚷了句：“到了就到了，嚷嚷什么。坐了这几日马车，本少爷浑身都跟要散架了一样。”
“赶紧去给本少爷找家客栈，要间上房，本少爷要沐浴，好好歇息。”
沐浩轩一边说一边打起马车帘子，等看清眼前景象，猛然一愣。
这是……护城河？
他们到京城了？！
不、不可能，他去接人时从京城出发，走了足足两日才到，这才过去半日，怎么会这么快。
沐南汐弯腰从马车里出来，语气淡淡：“神行符，日行千里，一张五两，诚惠。”
沐浩轩看着摊在自己面前白嫩嫩的小手，半晌反应不过来。
他是听说，这位妹妹从小在山林长大，被道士收养，继承了一座道观。
但那道士只是乡野间没什名气的江湖骗子，她竟将这些手段用在他身上，简直岂有此理！
沐浩轩神情不爽：“小丫头，别说为兄没警告你。咱们沐国公府不同于你那山野道观，汴京也不是你长大的山沟沟。回去之后你最好时刻谨守规矩，这些江湖骗子的手段就莫要拿出来献丑丢人了。”
“今日这五两银子，为兄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赏给你。日后再这般丢人现眼，别怪为兄行兄长之责，教你规矩！”
说着，将一锭银子放在沐南汐掌心。
沐南汐看了眼掌心银子，又掀眸看向沐浩轩：“说好五两便是五两，你给太多了。”
沐浩轩怒了，直觉受到了轻辱：“我堂堂国公府嫡子，出门都是用银票，哪儿来的散碎银子。”
“就这一锭银子了，爱要不要！”
说着就要伸手来拿。
沐南汐掌心一收，将银子攥紧：“既如此，这两张平安符送你。一张可保你一命，两张用完，记得早点来找我。”
说完，扭头又回了马车里：“暴雨将至，快些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