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的天空格外干净,仅有几朵白云点缀其上。
太阳浓烈而灿烂,像是天神的瞳孔,俯视人间。
看野心家祸乱天下,看仁人志士复兴救亡,更看着犹如草芥般的庶民在乱世中挣扎,只求活命。
在一些乱象初现端倪时,所有粉墨登场的大人物们,无论武夫无论士人,无论四世三公的高门大姓还是寒门都算不上的氓流,最初的愿望都是重铸秩序。
而天下,就在这美好的愿望里,一步步滑落深渊。
……
大汉兖州,东平国,寿张县。
寿张县地处齐鲁大地,位于大河南岸,大野泽北侧。
传说,这里正是黄帝族与东夷族接壤之地。
传说已经不可考证,不过直到今天,此地依然供奉着蚩尤。
在县阚乡城中,有七丈之高的蚩尤冢。
蚩尤祠前,香火不绝。
春秋时,并没有“寿张”这个名字,那时候叫“良”,前汉改为“寿良”。
直到光武时,方才改为“寿张”,并沿用至今。
寿张县方圆百里,却只有一万余户、大约八九万人居住于此。
放在后世,说一句地广人稀绝不为过。
但在如今,却绝对算得上人口稠密的膏腴之地。
不然,也不会成为黄巾贼的目标所在。
两月前,青州的黄巾贼,在渠帅张饶的率领下击败孔融后,自东向西进发,如蝗虫过境般席卷鲁国、任城国,并且杀了任城相郑遂。
接着又在东平国大破前来镇压的官军,阵斩兖州刺史刘岱,随后便向着寿张一带移动。
据说黄巾贼裹挟民众,数量已达百万之巨。
一百万是什么概念?
整个东平国也就五十万人。
极大的压力与恐慌下,兖州士族代表州治中万潜汇合济北相鲍信,亲至东郡迎接曹操出任兖州牧。
......
寿张县城城北,飘扬着“曹”字大旗的军营,两名身着劲装的军士正手持木棍缠斗在一起。
攻势方的男子年龄较小,大约二十岁左右,脸色白净,身材匀称,尤其一双眼眸明亮深邃、熠熠生辉,显得整个人越发神采飞扬。
正是新任兖州牧曹草地长子,曹昂曹子脩。
当然,眼前这位曹子脩,与半个月之前早已迥若两人。
一个后世的灵魂穿越一千八百多年的时光,与前身融合在一起。
于是,这个世界便出现了一个继承二者情感记忆却又截然不同的新人。
但无论如何,他的名字仍然还叫曹昂,表字子脩。
而持防守姿态的军士年龄稍长,尤其是一把浓密的络腮胡,配上粗犷的面容和铁塔般的魁梧身躯,整个人更是有些显老。
魁梧军士虽然一直防守,但神情淡然,步伐从容。
在旁人看来颇为凌厉的攻击,显然并不足以让他全力以赴。
这个如今并不知名的魁梧汉子,后世名声却极为响亮,堪称妇孺皆知。
他叫典韦。
手持八十斤双戟、为护主力战数百人力竭而亡,堪称“勇猛”“忠诚”的代名词。
至于这个时间点原本应该呆在陈留郡,在司马赵宠手下做小卒的典韦,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东平国?
那自然是曹昂的功劳了。
曹昂刚穿越时,前身已经是自家族叔曹仁手下的曲军候了,并且即将前往东平国与黄巾军交战。
坦白讲,曹昂有点慌。
虽然说按照历史情况来看,在宛城之战之前,他并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但万一呢?
他毕竟不是前身,万一所作所为引发了一些未知的变化,让这一世的死劫提前了呢?
他不想死。
思来想去,只能截胡便宜父亲的保镖了。
反正一切正常的情况下,如果没有曹昂,典韦还要在底层再蹉跎个两三年才能走入曹草地视野里,还不如他提前下手。
招揽典韦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当听说眼前的贵人听说自己的名声,亲自来请自己做亲卫时,典韦同意的十分干脆。
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或者说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在这个凡事都要先看出身的时代,寒门想要出头实在太难了!
更何况,典韦或许连寒门都算不上,不然年少时也不会去做游侠儿。
回到眼前。
缠斗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眼见久攻不下,曹昂索性借力后撤,直接退出战斗。
随手将手中木棍扔到一旁,他从地上捡起两只水壶,先是扔给典韦一只后,方才自己仰头猛灌了两大口清水。
身体并不累,毕竟前身常年习武,而且穿越后身体素质好像比之前更好了。
只是心情难免有些沮丧。
因为经过这些天的对练,曹昂有种强烈的直觉:如果是正面生死搏杀,自己可能在典韦手上活不过三个回合。
曹昂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典韦这种历史顶级猛将的对手,但没想到差距会这么大。
以后碰到敌对势力的猛人,还是要小心再小心才行!
典韦伸手接过水壶,却并不打开,他没出什么汗,现在并不口渴。
见曹昂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他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军候,你没事吧?”
自己是不是应该再放放水?
殊不知他这幅摸样,再次往曹昂心口插了一刀。
而且插得更深!
“......”
曹昂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军候长在射艺和骑术,不必非要执着于正面搏杀。”
典韦呵呵笑了两声,随即正色道:“乡人告知了犬子开蒙之事,多谢军候安排!”
这几日他妻子托人带信说,全家老幼已经从乡里搬到了谯县城,而且幼子典满已经与曹家诸童一起在名儒门下开蒙,让他不要担心家里。
典韦听到这个消息时,心情十分复杂。
一来,眼前这位军候从来没有直接许诺过什么,背后却帮自己了却了许多忧虑,实在让人无法不心生感动。尤其自己也不是什么名传郡县的大豪杰!
二来,承受的恩情属实有些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父母妻儿搬到更安全的县城,已经是不小的恩情,可与幼子开蒙之事相比,却又算不了什么了。在这个世道里厮混十数年的典韦,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拜得一位名师大儒门下读书习经,是他这种人唯二的出人头地的路子之一。
至于另一条,当然就是自己正在走的这条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战场搏杀获取军功!
哪条路好走,不言而喻!
如果有其他选择,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人,绝不会再想让子孙到战场上寻求富贵。
“子固不必觉得受我恩惠。”
好像知道典韦心中所想,曹昂摆了摆手,神色颇为严肃地说道:“在子固看来,我好像给予了许多恩惠。可在我看来,这些远远不足以抵消你所要承担的风险。”
“我深知自己即将面临的战事有多么凶险,所以才请子固来此,护我性命,这没什么好遮掩的。可对子固来说,这些危险却本来不必经历。战场上刀枪无眼,再骁勇的猛将也有死于非命的可能性。”
说到这里,曹昂忽然想到了孙坚。
这位此时天下最为知名的战将,讨董联盟中唯一战胜过关西军、甚至是董卓迁都长安重要原因之一的江东猛虎,好像就是今年被一个无名小卒射杀的吧!
典韦认真看了一眼曹昂,抿了抿嘴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摇头。
“子脩,司马有军令!”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打破了安静。
一个略显青涩的男子快步走到曹昂跟前,兴奋地说道:“司马有令:明早饭后率部前往寿张县东二十里的山上设伏,伏击路过的黄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