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府新来了一个浆洗妇人,说是能干的很!好多人听说过,从未看见过。不过这也不稀奇。浆洗房里里外外十几个人,哪能功劳让新来的贪了去?那里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地儿,管事儿的是老太太房中二等婆子,要不是她男人在乡下贪了些墨银,也不至于早早的就被打发到浆洗房来。在这里又苦又累不说,赏银还少了许多。不过呆一呆也就习惯了。成天吆五喝六的,约上几个婆子媳妇打牌吃酒!这活儿没人干,托人招了几个替他们干的。浆洗整个许府上上下下的衣服,可不是一个轻省的事儿。何况还有一群狐假虎威惯了的奴仆,最喜欢就是欺负人了,每逢遇见新来的,少不了能者多劳。
张静文用力的挥舞着棒槌,一遍遍的捶打,揉洗,肩膀早就酸疼了,手指因长期在水里泡的皱巴巴的,手上长满了冻疮,每到了冬天的时候就奇痒难忍。不断的重复动作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一样。
“喏,这是今天的衣服,就麻烦张大娘了!”两个小丫头足足般了两个一人高的木桶,里面满满的衣服。好像是一座山压得根本喘不过气来。
张大娘?她眼皮往上撩了撩,其实她今年才过三十,脸上却已经长满了岁月的皱纹,头发也早早的白了。看上去要比实际岁数至少老了十几岁。
浆洗房配备十二个人,可只有三个是正经干活的,其中一个受不了这么连日的疲劳已经走了,还有一个今天弟媳妇成亲提前请了假要回去张罗,今儿所有的衣服都由她一个人来洗。
“嘶……”手指骤然一痛。
这俩小丫头还没有走,正坐在一旁说笑呢,听到张静文这一声喊,直接围了过去。看了一眼可了不得。她的手早就被水泡的发白,皮肤软软的,被袖扣尖锐的宝石划开了一道寸长的口子,流了好多血,原本澄澈的水里这会儿都被染红了。
血还在流……
张静文忙把手指用自己的衣服给捂着。却因这一个动作浑身关节咔嚓咔嚓的响。有经验的老妇人都知道,这是风湿病,若有个阴天下雨,就遭罪遭大了。
“要死了,这件衣服是我们大爷最喜欢的,你这血都染上去,回头怎么向上面交代?”其中一个小丫头,拎起棒槌就往她身上打……一张俏脸上满是气愤之色。
咚……声声闷响。张静文嘶哑的叫了了起来。
另外一个小丫头也慌了:“我去告诉夫人!”
“别,我这就洗,这就洗……”她顾不得身上的疼和手上的血口子,直接把手伸进污水中,伤口就像是被人淋上一层辣椒油似得,七月的大热天生生的激出一身的冷汗来。
“别听她说,快去,这要是夫人怪上咱们,只怕咱俩也活不成了。”那个拎着棒槌的丫头恨恨的说了一声。
张静文这会儿也慌了,今儿要是拿不到银子,一家子人又吃不上饭了。
不一会儿就听浩浩荡荡的脚步声,来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婆子,直接过来从地上把她薅了起来,一脸的不善:“走,去见我们夫人。”
几个婆子趁着拽她的功夫,狠狠的拧了拧她。可是一把掐过去,衣服里空空的!根本拧不住肉,竟瘦的只有骨头架子,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她背后就是一大木桶的脏衣服。
“够了……我晚上不回来了!”刚要走进就听见里面吵得厉害。这婆子也是很有眼色的,直接把人带到门口,不敢说话。
“你是不是心里还在想着那个狐狸精,小时候我就觉得你俩眉来眼去有一腿,可惜你最喜欢的张静文早就嫁给卖肉的老屠户了,可心疼死你了吧?”里面的女声已经趋于半疯狂的样子。一声比一声高,全然不怕外人笑话。
“不可理喻。”说完撩着帘子出来了。
张静文浑身一颤,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那青年男子一副冷峻卓然的模样,眉宇之间跟小时候的那青梅竹马别无二致。她如同被雷当场劈中。呆呆的看了他离去的方向。
忽然两膀一扭,生生的给她带进了房间。入目就是一地的瓷片,小丫头正在收着呢。中间那个女人气呼呼的,紧紧的握着拳头,一身绫罗穿在身上却并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美貌。脑袋上戴满了金灿灿的珠翠,手上的金镯子就戴了仨,闪的人眼睛生疼。
张静文呆在当场,这人她也认识。正是小时候的玩伴廖芳芳。来这里上工的时候听说过他们家夫人是乡下的时候少爷娶得,虽是正房却一点不得脸。她完全没往旁的地方想。
廖芳芳看见她的时候愣住了,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皱起眉头道:“是你?”
旁边的婆子道:“就是她,把大爷的衣服都染上血了,那可是正经儿的锦缎料子,把她打死都赔不起。”
廖芳芳嘴角得意的往上一扯,摆弄了一下手上金灿灿的镯子略有些嘲讽道:“怪不得今儿一大早就听见乌鸦在叫,原来是有故人来我这当奴才啊,跪下吧!”
两个力大无比的妇人狠狠的给她压在地上起不来。
廖芳芳紧紧的盯着她的脸像是看世上最好玩的事儿似得,道:“真没想到,你也有今天?真想让他看看你这又老又丑的样儿,好让他死了这条心。不过,我是不会让他看见你的。他念了足足十五年,还真不知道你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有什么魅力?”说完对身边的人道:“不是洗坏了大爷的衣裳么?这双手也没必要要了,直接打断!”
“廖芳芳……”她原来最好的朋友,如今唇齿冰冷的说出这残忍的话。她竟有些不敢相信。
她嘴角冰冷:“廖芳芳是以前的名字,如今你该叫我夫人。”
“为什么?”要是被打断了双手,她就再也没办法干活儿了,虽要入秋了,可是家里没有田地,只有她一个能干活的劳动力,若是她也不行了,只怕一家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你没必要知道。”廖芳芳忽然垂下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道:“对了,当初把你嫁给那个屠户也是我出的主意,免得某些人朝思暮想。认了吧,这就是你的命。”看着她有些得意的话语,张静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当年她跟许木清从小一起玩到大。可是家里爷爷奶奶极品,大姑奇葩,二伯好赌,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高利贷,只有他们一家干活儿的。爹爹给人盖房子的时候压坏了腿,奶奶把赔偿金都给了二伯还债,没银子给她爹治病。还是许木清半夜上山采草药,算是熬住了命可是到底没保住腿。因为干不活儿之后天天骂,抑郁而终,她娘本来身体就不好没两年也跟着去了,只有她和一个襁褓中的弟弟,奶奶把她卖给了一家屠户当童养媳。过上了猪狗不如的日子,是她苦难生活的开始。以为只是她奶为了银子,却没想到这种事情竟是廖芳芳一手促成的。
“我并没有害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怨只怨你长了这么一张脸!早就听村里的老人说,乡下丫头长得好,命不好。你还不知道吧,许木清就是许府的长子嫡孙只是小时候命格不好被道士说要赖养,才放到乡下来的。他又中意你,要是让你那个贪财的奶奶知道了,那还了得?别怪我先下手为强!”廖芳芳看见如今又老又丑的张静文,从头到脚升起难以言喻的优越感:“这是你的命,别怨我。”
没想到她能为了一时的嫉妒心,毁了她一生:“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哼!若真有报应,你那能干的爹娘又怎么会落得那么个下场?拉下去把手打断!赶出许府,我再也不想看到她。”廖芳芳上下看了她一眼:“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翻不出什么花样了,而我现在是许府的夫人,再怎么样也比你强?”
张静文被拉了下去,不一会儿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廖芳芳一上午在许木清那受得气,都消散了,现在只有扭曲的筷赶。就算府里的人都瞧不起她又怎么样?总有人比她更不堪,更可怜不是吗?
“跟下面的人说,这个浆洗的妇人手里不老实,被我打了回去,连同他们家今年多收两成租子。”权利是个好东西,一旦有了权利就能轻而易举的掌握别人的生死。
跟在廖芳芳身边的老嬷嬷轻轻叹了一口气,张家,怕是气数尽了!
疼痛从四面八方袭来,周围的黑暗像是要把她吞噬似得。张静文一个劲儿的哆嗦。身上的筋像是聚成了团,每一次抻动都会撵着疼。
“静文,你怎么了,好点没有?”一个亲切温柔的声音传来。
她的心里猛然一动。用力的睁开眼皮,这个声音是她娘!可惜昏睡太久了,猛然睁开眼那刺目的光冲进来,无端的流下两行泪水。
“你这孩子咋这么毛毛躁躁的。”一双温暖的手贴上了她的额头。
过了一小会儿,她才终于适应了光线,面前坐着的果然是她娘,她娘此刻还年轻,岁月的皱纹还没有爬到她的脸上,虽粗布衣裳,可是她娘却穿的齐整又干净。眼睛里还有明显的担忧。
张静文伸出手想要摸摸她娘,这么多年,就数这一次梦的真实。可是刚一伸手的时候却愣住了,这双手白皙稚嫩还没有因为生活所迫长满是老茧和冻疮,是一双小孩的手。
“娘……”
“你发烧了三天,可吓死娘了,下次不许去河边玩耍听见没有!”李氏想要打闺女一顿,好让她长点记性。手扬起来又落下,她就这一个孩子根本不舍得打,何况女儿遭了这么大的罪。想着想着眼圈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