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以卿侧身回首,桃花眼里夹着霜露,似要将林氏看穿般犀利,“是有什么我不能见的?”
林氏心头突突狂跳,本以为商女好拿捏,眼下怎如此难缠?
她手心里冷汗汨汨,湿润了攥紧的红纸,搜肠刮肚道,“淮之未娶,你身为叔婶独自造访,于理不合。”
“既是进了陆家的门,就是一家人,淮之又不是外男,嫂嫂不放心,且与我同去便是!”
宁以卿扔下这一句,脚下生莲,快步离去。
陆淮之住在雅颂阁,于此地,宁以卿再熟悉不过了。
漆粉的院墙,青沥的瓦,晨露在飞檐之上悬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儿。
宁以卿进入院中,鼻息间满是桂花馥郁。
大小等同的方长石板,隔着三指宽铺就成一条穿过花园的蜿蜒小道,路旁青草鲜绿,树丛中簇簇鹅黄。
如此场面,同陆宴礼的偏院比起来,仿佛不在同一屋檐下。
“弟媳妇儿,甭这般着急,你且慢一些。”小脚深闺妇林氏,仓忙地紧随着宁以卿而来。
宁以卿回身都不曾,反而脚程跨度更大了些。
她三步并作两步穿行过石板路,绿荫之后便是雅颂阁的全貌,二层小楼,两侧抱厦,屋前一道水渠,养着的碗莲。
宁以卿一眼瞥见那水渠里沉着的酒坛子,眸底沉了沉。
穿过精雕的瓦当,林氏已跟至身后,二人皆是听闻屋内震天响的呼噜声,堪若闷雷。
林氏悬于喉头的心,此时稍微落下一些。
这孩子,可算是在府中,也算有个交代。
宁以卿作势轻叩房门,如意料之中无人应答,林氏正欲开口阻拦,然而,宁以卿却忽地猛力掀开门扉。
迎面涌出的酒气,透着泔水般的腐臭味,简直令人作呕。
瞧来昨夜在玉湘的温柔乡里,真是灌下了不少迷魂黄汤。
死过一次的宁以卿早有所料,她乜眼的余光扫向林氏逐渐煞白的脸,唇角勾弄道,“这是喝了多少,莫不是将京中的清泉酒家搬到侯府来了?”
林氏暗骂这竖子,眼角挤出深深纹路,生硬的笑说,“郎中有言,饮酒利于活血化瘀。”
活血化瘀?
依宁以卿看来,分明是死鸭子嘴硬!
“弟媳从未听闻有此等疗法。”宁以卿皮笑肉不笑,“弟媳倒是有一良方,可根治令郎的病!”
林氏面色乍晴乍雨,梗着脖子,谋着死咬这蹩脚的借口。
宁以卿却指使随行的春瑶道,“给我泼醒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贱蹄子,尔敢!”
林氏当即冷喝,面色归于横眉倒竖的怒意。
她近前意欲阻止行动起来的春瑶,宁以卿左横一步挡在林氏面门前,眸光沉冷,气势逼人。
“嫂嫂这话骂谁?身为侯府当家主母,如此失礼之言,传出去,岂不是任满京笑话!”
林氏心头一咯噔,方意识到,将才紧张之下,竟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春瑶是个忠心又耿直的,就在林氏被挡的间隙,她迅速便拿起了桌上一只瓷白水壶,毫不犹疑地走到床榻前,狠狠往垂头靠坐榻边的男子身上泼。
熟睡的男子一袭烟蓝色的广袖直裾深衣,面如桃杏,缀潮红,哪怕醉酒都不失风雅之态。
他顶着这张潘安之貌,又端着侯府小世子的名头,在京中可谓风头无两。
当年在侯府众人对自己的有意贬低下,宁以卿对他,更是尊为神祇,言从计纳。
“谁!”凉水迎头浇灌,陆淮之揭地而起。
犹如死人回魂诈尸,猩红的眼带着凶光,左右四顾。
陆淮之向来是隽秀之辈,风逸之人,何曾受过这种羞辱?
当他惊魂未定,满面水渍地看向屋中之人,视线由母亲林氏面上掠过,定在宁以卿身上时,诧异且愠恼。
“你还真嫁进门了?”
他特意装病避亲,也甚是期盼过,宁以卿不堪受辱便能知难而退。
不曾想,她还是出现在自己面前。
“很意外么?”宁以卿假言辞色,笑意不达眼底,温温切切上前,“我嫁入侯府,是否让你心生不悦?”
意外谈不上,不悦确是有。
陆淮之抹了把脸,狠戾的眼刀子瞥向拎着茶壶的春瑶。
“宁家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进门就给相公泼凉水,当侯府是你家后花园不成!将这蹄子押出去打一顿,再着人发卖了,也好叫众人知道侯府的规矩!”
他自恃宁以卿嫁给了自己,身为丈夫,夫为妻纲,他又怎能让妻子欺压于自己之上?
今日若不把这威立好,日后宁以卿不得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岂料,宁以卿假意的笑容转眼湮灭,旋即利落地扬起手来。
“啪!”
宁以卿使尽气力的一记掌掴,不偏不倚落在陆淮之湿润的面颊。
陆淮之瞳孔放大,便听宁以卿厉声训斥道,“身为士子,光天化日,不想着刺股读书,却在此酗酒作乐!身为侄儿,敢对叔母言语冒犯!如此以下犯上,长幼尊卑是读到狗肚子里了?”
痛感毛焦火辣。
陆淮之脑子几近宕机。
宁以卿动手打他?
什么侄儿,谁是侄儿?
谁是叔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