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会计股和总务科,有戴立的命令,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非但如此,会计股的股长徐人骥,还在正常基础上,多批给了一倍路费都不止。
让手下准备钱的时候,徐人骥显得特别关心:“小孟,第一次出公差?”
“是的,徐股长。”孟少原客客气气的。
徐人骥话里有话:“人在外面不容易,花钱的地方也多。
该花的就花,别心疼。
要用多了,你自己先贴补着,回来报销,我亲自给你签字。”
“谢谢徐股长。”
孟少原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多报销出来的钱,当然是两个人对半分了。
……
一天后。
无锡,西门桥码头。
这里是连接上海、南京、武汉的水路重要枢纽,每天船来船往,热闹非凡。
多少讨生活的,船夫、苦力、扒手……每天都把西门桥挤的到处都是人。
船夫叫做“船上人”,苦力叫做“卖力气个”,扒手人称“贼骨头”……
每行都有每行的帮派,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
孟少原带着自己的小队,来到西门桥码头,看到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个个都觉得新鲜好奇。
忽然,就听到一声悠扬的叫卖声:
“剃——嘚……刮——老胡嗖……”
“什么意思啊?”
人多,也看不到叫卖的摊子在哪,祝燕妮好奇问道:“在那叫卖什么啊?”
袁忠和来无锡执行过几次任务,笑道:“叫的是‘剃头,刮胡子’。无锡人说话里喜欢带个老字。胡子叫老胡子,年纪大叫老小,个性嚣张的人叫老软……”
“老袁,挺熟悉的啊。”孟少原也笑了出来。
“走,找那家饭店去。”
西门桥码头,大大小小的饭店林立,可要找到一家没有招牌的,还真不算太容易。
找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才终于在小木桥附近的一条巷子口找到了。
没有招牌,但门口挂着一盏破灯笼。
只有一盏。
这就是记号。
店里生意凑合,三桌客人在那吃饭。
孟少原他们一进去,里面就一张小方桌,六个人坐够挤的。
最妙的是,饭店虽然小,居然有个伙计。
一般像这样的小饭店,要么是夫妻店,要么是老板兼伙计兼厨师。
伙计懒洋洋的过来,一张嘴:“有咸菜杂鱼、面筋肉片、大四喜……”
没菜单,全靠伙计的一张嘴报菜名。
等他唱完,孟少原一笑:“我要一个无锡排骨,里面加两个无锡名产肉面筋,多放葱。”
一听这话,伙计面色一变,声音压低:“等着。”
说完,急匆匆的进了厨房。
“看样子,伙计也是我们的人。”穆德凯低低的说了一声。
没过多久,一个年级不大,估摸着二十七八岁,围着一条满是油腻围裙的男人走了出来,来到孟少原面前:
“地方小,你们人多,里面雅座请。”
所谓雅座,无非就是老板和伙计休息的地方。
男人一进去,立刻把门关上:“地方小了一些,多包涵,在下田七。”
田七!
这就是戴立特别说的那个人!
孟少原上下看了看:“你的名字怎么和药材一样啊?”
田七一怔:“我姓田,家里哥哥姐姐多,我是最小的一个,排行老七,父母不识字,就随便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我叫孟少原。”
孟少原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次的任务。
田七听的特别认真,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罗家的事情我知道,不好办。杨新力是无锡一霸,到处都有他的势力,要让他乖乖放人,绝对没有那么容易的事。
第一条,他的靠山是季云卿。
第二,咱们在这里的势力薄弱,无锡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战略价值,上面不是特别重视。”
这些困难,来之前,孟少原都已经考虑到了。
如果是简单的任务,戴立绝对不会派自己来的。
“田兄……”
“叫我老七好了,认识我的人都这么叫我。”
“成,老七。”
孟少原也没客气:“我需要亲自拜会一下杨新力,咱们先礼后兵,你有办法吗?”
“有!”
田七回答的非常肯定:“我在无锡三年,可不只是开家饭店。船上人的老大霍麻子和我相熟,他管着全无锡的船上人,杨新力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那行,你安排我明天和杨新力见面。”
孟少原沉吟着:“还有,我需要杨新力的全部情报,尤其是他家里人的。越详细越好。”
“这点简单。”
田七一口应承下来:“明天我一起给你。”
孟少原略略放心了一些:“老七,还有件事,你在无锡潜伏三年,任务已经完成,等到这次事情办完,你和我们一起回南京吧。”
田七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我是杭州人,民国二十年被招进特务处,在南京培训一年。民国二十三年,奉命进入无锡,这一呆就是三年啊。
我做得一手好菜,也慢慢的适应了。本来,我还以为自己会在无锡娶个当地媳妇,终老在这里呢。”
一个在外长期潜伏的特工,一旦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回去了,心里的那份感慨,自然不必多说。
不光在无锡,也不光只有一个田七。
在中国的每一座城市,也许都有一个默默无闻,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其实就是一个特工。
田七站了起来:“还没有吃饭吧?我手艺不错,弄几道拿手菜请你们吃。明天……哎,杨新力真的不好对付啊。”
第二天,快到吃中饭的时候,田七就来到孟少原他们暂时落脚的客栈。
霍麻子答应帮忙了,而且一大早就去杨新力的住处十八湾了。
几个人找了家面店吃了面,正准备上路,田七却是面露难色:“这位小姐,麻烦就别跟着去了。”
祝燕妮不乐意了:“为什么啊?”
“杨家父子都是出了名的色鬼。”
田七踌躇着:“小姐你姿色那么出众,我担心……到时候大家尴尬,反而不好办了。”
孟少原立刻就明白了:“小祝,你暂时留在旅店里,我们真要是出了什么事,至少也有一个报信的。”
祝燕妮虽然不乐意,可这又有什么办法?
去十八湾的路非常不好走,当地人都说“十八湾,十八湾,山路弯弯阎王路。”
杨新力坏事做的多了,自然怕别人寻仇,所以特别把自己的老巢建在了那里。
要去,只有水路。
霍麻子已经帮他们准备好了一条船。
撑船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叫花儿。
长得眉清目秀的,系着一条大辫子,赤着足站在船上,别有一番风味。
“臭好咧。”花儿说了一声。
“什么?臭好了?”孟少原没听懂。
田七在无锡生活的久了,笑了出来:“她说,让你坐好了。”
等几个人坐好,小姑娘用力一撑,船便离岸。
别看她年纪小,力气倒大,
小船晃晃悠悠的顺水而下。
孟少原有些担心:“小姑娘,这船那么小,别翻了啊。”
“放宽心,先生,欧里屋里撒是撑船个,保证泥么不事体。”
这是鸟语啊。
要不是田七在一边翻译,还真的听不懂。
她说的是“放心吧,先生,我们全家都撑船的,保证不会出事。”
等船前进了一段,平安无事,孟少原也逐渐放心了。
“小姑娘,多大了啊?”孟少原有些无聊,随口问了一声。
“十八了。”
项守农是个大老粗,多嘴问了一声:“你一个小姑娘,不找个婆家嫁了,做这行啊。”
花儿脸上一红:“我们船上人,家里穷,连双鞋都买不起,谁看得起我们啊。”
尴尬了。
一时众人都不再说话。
等到船慢慢进入太湖,就见两边水波浩渺,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不时有鱼跃出水面,让人恨不得现在就一个猛子扎进湖里。
花儿生笑了笑:“先生们,我唱个戏给你听吧。”
孟少原一愣:“你还会唱戏?”
“我们无锡的戏,比不了大城市的。我是在庙会时候,听人家唱学会的。”
花儿说完,一张嘴,声音清脆:
“高大房廊接青云,离城十里就看得清。
白玉阶沿紫金门,翡翠狮子两边分。
珊瑚镶在上马台,玛瑙嵌在下马墩,隔河照墙塑黄金。
有夜明珠一颗当门灯……”
花儿的嗓音清脆柔和、流畅轻快,又有着浓浓的乡土气息。
孟少原几个人都听的入了神。
一首唱完,孟少原第一个鼓掌:“好,好!你这嗓门,拜个师没准就成角了!”
“先生真会开玩笑,我们乡下人唱着玩的。”
花儿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将船靠岸:“先生,你要去的地方到了。
那里是杨老板住的,我们不敢去,就在这里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