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新力的宅子,建在一座小山的山顶上,背靠太湖。
想要上山,还得绕道,从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去。
在这上面架一挺机枪,易守难攻。
可见,为了建这宅子,没少下血本。
山脚下站着两个穿短褂的家伙,衣襟敞开,露出插在腰间的左轮枪。
一看到来人,面色凶横:“站住,瞎了眼,敢来十三爷这!”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这时,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匆忙从山上下来:“十三爷在屋子里等着他们呢。”
这就是霍麻子。
田七上前道:“霍爷,辛苦了,这几个就是我的朋友,这位是从南京来的孟老板。”
“孟老板,久仰久仰。”
霍麻子一抱拳:“刚才在山上,看到你们的船来了,这里没有十三爷的命令,任何人不能上去。
我这不赶紧下来接你们了。
跟我来,十三爷在那等着呢。”
山虽然不高,可爬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
果然,有一挺机枪架在那里。
虽然是老式的刘易斯机枪,可就这么一个家伙,就足够让心怀不轨的人望而生畏了。
到了山顶,到处可以看到杨新力的门生弟子,在那走来走去。
这家伙是做了多少坏事啊,那么害怕?
“听说赤党又回来了。”
霍麻子放低声音说道:“那一年,杨十三可是和邹老八一起,杀了赤党不少的人啊。”
他说的声音虽然轻,可是在身边的孟少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一路坎坷,终于到了杨新力的住处。
客厅很大,正当中坐着杨新力。
他五十岁出头,尖嘴猴腮,留着八字胡,大光头,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他的那些门生就站在他左右,有的腰间别着左轮,有的挂着一把斧头。
霍麻子带着孟少原他们进来:“十三爷,这位就是从南京来的孟老板。”
杨新力却手一伸,阻止了霍麻子继续向前。
与此同时,他的大徒弟顾海东上前,以目视之。
霍麻子立刻会意,让到一边。
顾海东左手抱住右拳,手掌平伸,大拇指向上竖起:“天边飘来一片云,忠义堂前一红棍!”
孟少原一愣。
这什么啊?
实际上,这是青帮黑话,第一句没有实际意义,算是开场白。
第二句的意思是说,在这里,我们是老大。
问题是,孟少原对黑话一窍不通啊。
看到对方没有说话,顾海东还以为对方同样来头大,靠山硬,拜的老头子有办法。
于是又接着说道:
“一半云来一半雨,远客驾的哪朵云?”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孟少原头疼。
顾海东看出来孟少原可能是北方人,南春北典,不懂这青帮切口。
当下改成典口说道:
“是姜斗儿,是豆花儿。是来摘铃铛的,还是做鹰爪孙的?”
鹰爪孙我懂,那是朝廷鹰犬的意思。
孟少原终于听明白了一句:“我是来找你老板的!”
杨新力阴沉着脸,让一脸苦色的顾海东退到一边:“这位就是孟老板?”
终于有说人话的了。
孟少原松了一口气:“正是,孟少原。”
杨新力阴森森的问道:“孟老板不是南边走的,不是北边来的,敢问站的是哪宗门,老头子拜的谁?”
你瞧,早这么说,大家不就明白了?
孟少原笑了笑:“兄弟吃的是公家饭,拜的老头子是蒋委员长!”
杨新力面色不变:“吃公家饭的,我也认识不少。那些什么个委员,警察,在我这当座上宾的有的是。亮个字号吧。”
“兄弟的字号不方便说。”
孟少原这次,是带着戴立的私人任务来的,肯定不能把力行社说出来:“十三爷见谅了。”
杨新力也不追问,可他也猜出了对方身份,十有八九,是南京来的特务。
又联想到,最近无锡地面上的赤党又开始闹腾起来,没准这些人是来抓捕赤党的。
而这肯定需要自己这个地头蛇的协助。
想到这里,杨新力面色缓和不少:“人在江湖走,谁都有难处。来人,给孟老板看座。”
一张凳子搬了过来。
孟少原坐了下来:“兄弟是受南京方面要员所托,为了罗鹤望来的。”
杨新力面色再变。
罗家请来的救兵?
南京方面要员?
罗渊成把手伸到南京去了?
不过,杨新力终究是横行霸道惯了,仗着自己的老头子季云卿撑腰,听见是南京来人,心里也不害怕。
再加上孟少原实在年轻,罗渊成要真认识什么大人物,断然不会派这么一个年轻人前来。
杨新力心中有了底,冷笑一声:“罗鹤望?谁是罗鹤望?海东,你认识罗鹤望吗?”
顾海东是他的大弟子,最了解他的心思,立刻说道:“可不就是无锡大商罗渊成的儿子?
听说他被绑架了,绑匪索要赎金三百万大洋。”
“岂有此理!朗朗乾坤,怎么有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发生?
罗老板是正经商人,就算倾家荡产,也断然筹措不到这么一笔巨款的。”
杨新力装模作样:“我无锡一向太平,现在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惭愧,惭愧。”
孟少原一笑:“十三爷,兄弟也是受人所托,让我办这事的人手眼通天。
按理说,就算调一个团的正规军来,把无锡翻个底朝天,也不是不可能……”
“你在威胁我们?”顾海东勃然大怒。
杨新力手一挥:“听孟老板说下去。”
孟少原不慌不忙:“可他又说了,十三爷是季云卿季老板最得意的门生,为人处世,最讲道理。
到了无锡,只要托十三爷,一定能够想到办法的。”
“我想,通过这件事,大家交个朋友,将来保不准还会见面。
十三爷有机会来南京,兄弟大开酒宴,为十三爷接风!”
他这话说的又硬又软,不卑不亢,威胁有,面子也给了。
而且,他还玩了一个心理战。
你越是不肯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对方越是觉得你神秘。
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敢轻易翻脸。
果然,杨新力对孟少原的身份愈发好奇起来。
其实,杨新力也非常清楚,罗渊成就算变卖了手里所有产业,卖儿卖女都凑不够三百万。
他派人绑架了罗鹤望,说了这么一个天文数字,无非是警告罗渊成,谁才是无锡说了算的。
二来,也是为将来讨价还价留下余地。
正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
杨新力微一沉吟:“我虽然不知道孟老板受谁所托,可这事究竟是发生在无锡地面上,我身为一方士绅,不能不管。”
“还好,我道上也认识几个朋友,但道上的兄弟们也要讨生活。
这样吧,我尽力斡旋,七天之内,一百五十万大洋,我拼着得罪那些兄弟,也一定说到做到。”
“没商量余地了?”孟少原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到了杨新力身边的顾海东。
就见那顾海东眉头皱了一下,左脚还情不自禁的向前了一小步,然后又悄悄的缩了回来。
“这已经是最低限度了。”
杨新力端起茶来:“否则,到时候那些人发起狂来,罗老板的公子送了一条命,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知道了。”
孟少原站起身来:“七天,一百五十万。
可是七天之内,罗鹤望少了一根头发,兄弟是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告辞!”
走出大厅,孟少原忽然停住脚步,在送客的顾海东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顾海东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却看到孟少原拱了拱手:
“在下一定等着你!”
说完,孟少原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