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刀子般的风割着三哥的脸,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深夜的冷冽。
双腿酸痛,软意每一息都在逼迫他停下自己的动作,使得身子得到疲累到极致后该有的休息。
意志力成了他这时候唯一能够倚赖的,他在过往的所有经历都没有现在这样惊心动魄又饱含屈辱。
那个自称墨昀的年轻男子即便手臂受了伤,鼻翼间闻着风中递送来的血腥味,他的速度始终离他一线。
三哥被追了不知道多少时间,起先还能隐约听到同伴的追逐声,随着时间的推移,只剩下他和墨昀两个人,沿着一条谁也没有猜到的路线慌不择路的奔行。
“这是个疯子吗?”好几次三哥的脑海里窜出一个想法,停下来让他抓住吧。反正这个在背后穷追不舍的男子始终吊在他的脊背后面。是的,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墨昀的速度因为弩箭的原因有所减缓,剩下的所有时间里,他的速度完全可以把三哥逮住。
诡异的是墨昀自始自终都没有这样做。这就像是猫捉耗子的戏弄。
墨昀只是时不时在三哥的颈后轻声说:“你把东西给我,我就不追你。”
“滚!这是兄弟们拿命挣来的!”三哥生生受着那股屈辱,愤怒的情绪不停燃烧他的心。
“冲啊!”
“杀你个姥姥的!”
“啊~”
忽然整个视野都明亮起来,喧哗声从四周抵住风声冲击到他们两个人的耳朵里。
血腥气在空气中灼烧,三哥全凭本能闪过了一把横劈而来的砍刀,他能清晰看到砍刀上残留的血迹以及刚刚横飞出的头颅,还有一脸狰狞着杀向他的兵。
这是一场正在进行的战争。
他们两个都忘记了,这是诸战平原,一个始终发生着各种战事的广阔平原。
嘭一声,三哥的背后一只手掌平平展开,翻手将对面的兵拍倒在地。
墨昀停住脚步,手臂一长将闪避及时却势头将老要跌倒的三哥拉到自己身后:
“护住性命,我只要东西,不要死人。”
三哥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干烧的喉咙里发出空咳声,听到墨昀声音的那一刹,他的脑海里也瞬间闪过一个动念——他紧紧抓着的布兜里塞着的是一件绝世凶兵。
一柄在所有的资料里都赋予极端危险评价的枪。
那根弩箭带有倒刺,深入肉内,拔出的时候血流不止,对于长时间追逐的墨昀而言,此刻骤然停下脚步,也使得他有些晕厥,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
这场双方杀红了眼睛的战事,已经将虚弱的他裹入其中,无力奔逃,唯有一战。
正在上升的日光,渐渐将黑暗驱散,也将这些士兵之间的厮杀显出更深的底色——疯狂的杀戮之色,也是死亡的颜色。
金戈交鸣,血肉横飞。
墨昀与三哥两个人,此刻正处于这个战场的正中。
就在墨昀估算自己如何才能完美闪躲的时候,一阵阵的蹄击大地的声响从四周围拢上来。
三哥此刻觉得自己喉咙里有了水分,那是干裂到极点的反哺么?
整个战场都在这巨大整齐划一的声响中出现了另一种迥然于厮杀的烧动——
“器物军!我们受骗了!这是器物军!”
全身包裹着精甲的器物军手上各自持着不同的器械,他们是琅阁专门用来测试新式武器的专用类军事化仆从。
此刻被包围在圈内的这些相互杀戮的双方士兵,则是被测试者。
“所有的兵器都得上战场厮杀,不见血的兵器绝不会出现在我们的货架上。我们琅阁质量天下第一的名头可不是【太城】那帮矮子们凭着几张嘴就能削下的。‘兵财两清,不涉亡人’就是琅阁的生意宗旨。”距离这处战场不远的一座小高坡上,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将透视镜从眼前拿开,笑着收纳了并行的几个人递来的定金。
“琅阁的质量我城当然放心。吾主特派我招募了这批贫民,奚公子可否看在我城提供测试素材的份上,给我们增加一点优惠力度嘛。”
“那得看他们耐不耐的住新兵器的屠杀了。样本越多,时间长短相宜,我们收集到的数据越多,这些兵器就更加符合你们的要求。这可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儿,是不是。”奚公子说着,抬起收好定金的手,狠狠的挥下,眼神里充满涌动着的激动,像是即将食用到血食的恶魔。
“枪!”三哥早年就见识过器物军,他太清楚这些杀人不眨眼兵器贩子的秉性。
“抓住它。”墨昀感到自己手上被塞进了一个冰冷透彻肌骨的东西。三哥的另一只手抓着无柄剑的另一头。
“这难道不是剑?”墨昀脸上显出疑惑。
“把血抹上去,还有我的血。”三哥自顾自地说道,手掌已经割开口子,渗出的血流入剑槽。
墨昀看了一眼三哥糟乱的脸色,依言将自己臂膀上还在流着的血抹了上去。
“你会杀人的吧?”三哥的嗓子发哑。
“我不杀人。”
“待会儿要死很多人,也许我们两个也会死。它很凶厉。”三哥眼神现出恐惧,“我还不想死。”
......
“田大口!”奚公子的手臂挥下后大喊了一声。
一个脸上横八着疤痕的瘪型男子瘦弱弱的从后面小跑上来:“司事,我们拾荒小队保证完成任务。”
他说完之后,带头向战场方向跑去,身后好几个像他一般瘦弱的人跟着跑上去。
“拾荒人?”
“刀剑无眼,器物军这么金贵,怎么可能拿来收集武器。这些拾荒人死不足惜,收拾战场可都好得很,他们还会乞讨呢。”奚公子看着远处开始的单方面屠杀,绷着一张脸笑道。
“哈哈,都是天生的贱命。”与他并行的几个他国商人或者奉命购兵的人纷纷附和笑起来。
“司事......”一个仆从自后方靠近与奚司事低语了几句。
“各位你们且在此看着,这次测试的兵器可是我们琅阁最新出品,其他区域可从没有出现过。”奚司事笑的很大声,回身往下面走去。在小高坡的一边,开心玩具未睡的林副事此刻犹坠冰窟,反复地自语道:
“凶兵不见了......凶兵,不见了。”
......
有士兵开始寻找突破口,但更多的士兵聚拢在一起,虽然在前一刻他们还相互厮杀着。
器物军的兵器已经上好,早有等待的旗语兵看到了那个挥下的手掌。
他举起了旗子。
......
墨昀看着四周越来越糟乱,他有心逃跑,但长时间追逐对他的体力也有极大的消耗。
脚步一旦停下,未曾瘫软倒地,他已经觉得是个奇迹了,再重新跑起来,他目前做不到。
四野辽阔,此刻反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直很认真的神情缓和了下来:“这柄剑能救我们的命?真神奇。”
“看它收割的多不多了。”
“凶兵?”
“天下最凶的凶兵之一。”三哥脸上滚出汗水:“嗯......也许,是天下最凶的。”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不过要是我们活下来,你还是得把这个东西,呃,剑......枪?给我。我不杀人。”
三哥看着在清晨的光线下面容实际还有些稚嫩的年轻男子,听着他的话,心想:
“别不是个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