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林政宇婚礼那天,他那个叫周复的贴身秘书,将我强行带去了订婚宴。
我正盯着舞台上单膝下跪、为新娘戴戒指的林政宇出神,坐在旁边的周复冷不丁说了一句:「难受就别看了。」
我回过神来,笑了笑:「你从哪看出来我难受了?」
周复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意指我一直蹙着眉头。
我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果然有点皱皱的。我讪讪一笑,指腹抵着眉心揉了揉,将不自觉的皱眉抚平。
我的眉心是有点热的,指腹却冰凉。
周复盯着我的动作,不知怎么皱起了眉,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新娘新郎已经过来敬酒了。
「好久不见,霓娜。」新娘邓芸冲我挑了挑眉,向我扬起酒杯,笑得傲慢快意。
说来好笑,邓芸曾经是我的发小,当年飙车送医生去给林政宇抢救的,便是她。
后来我出国,因为爸爸所托非人家族企业逐渐走下坡路,和邓家的联系也少了。直到爸爸被人设计、被套光了公司资产,脑梗猝死后,宋家彻底破产,邓芸跟我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我也确实没想到,她会跟林政宇联姻。
明明当年我和林政宇交往时,她还对林政宇颇多不屑,觉得我是个没用的恋爱脑。
「好久不见,」我微微一笑,手指下意识攥了攥衣角。
「我倒是没想到,你也有脸来参加我们的订婚宴。」邓芸嗤笑一声,伸手挽住林政宇的臂弯,「毕竟你的身份,好像也不是很上的了台面。」
原来她知道。
我感觉喉咙里哽了一下,眼眶有些酸涩。
「是林总邀请我来的,盛情难却。」我勉强笑笑,林政宇紧盯着我的目光阴鸷得吓人。我打了个哆嗦,颤抖着腿向后瑟缩两步。
「也该让她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从未想到,林政宇会在这种场合,把侮辱的话说的这样直白。我不可置信的同他对视,却只从他的眼里看到冷漠和恨。
我僵硬地扯起一个笑容,颤抖着手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白酒辛辣强忍,夹杂着酸涩难忍的滋味,扎得我嗓子生疼。
我几乎不喝酒,这杯白酒又喝得急促,只能狼狈地趴在洗手台上,控制不住地剧烈干呕,整张脸被水打湿、胃里一阵阵的刺痛。
传来几声不轻不重地敲门。
我以为是外面的人着急,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水和眼泪,端起笑容推门出去。
门外站着的却是邓芸,一袭高定的纯白鱼尾裙婚纱,浑身都精致又昂贵。她讥诮的瞥了我一眼:「喝一杯就这样了?」
我实在没精力去应付她,也懒得猜测她目的,硬撑着有些发软的双腿,想绕过她往外走。
却被邓芸抓住了手腕,硕大的钻戒闪着光芒,刺得我眼睛难受。
「请放开我,邓小姐。」我挣扎了一下,却引来她的讥笑。
「你还在装模作样什么呀?」邓芸似笑非笑,「你不就是来这对我示威吗?觉得自己是阿宇的白月光,现在又欲擒故纵地被他包养。」
「真龌龊啊你,宋霓娜。曾经高贵优雅的宋家大小姐,现在居然恬不知耻地当起了小三!」
她说出来的话,刀子一样往我的心口血淋淋地扎。
我不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林政宇对我做的事,但至少,宋家的破败、我爸的猝死,和林政宇有多少关系,她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即使这样,她也要对昔日的发小,苦苦相逼。
我咬了咬舌尖,强忍泪水,「邓芸,你没资格指责我。」
「林政宇给了你多少钱?我给你介绍开价更高的。」
「五十万,这个价不亏吧?」
「难不成,你还真这么多年对他旧情难忘,连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也忘了?!」
一瞬间,我心凉了个彻底。
旧情难忘,我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对他旧情难忘?!
邓芸的尖锐警醒了我,我拼命挣脱了她的手,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却听邓芸冷笑一声:「没想到啊,宋小姐还嫌这个价格低呢。」
「也不是不能加价。」
她话音刚落,一个胖男人从旁边的走廊拐角走出来。
他猥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毕竟是曾经的大校花呢,六十万也不是不行。」边说边往我身前走近,试图伸手来捏我的手。
我踉跄地后退两步,躲开他肥硕油腻的大手。
我记得他,大学时曾经因为暗恋不成,多次尾随烧扰我,还被林政宇堵在宿舍楼下揍过。
「大家相识一场,让老同学照顾照顾你,也是好事呀。」邓芸恶劣地笑着说,把我往胖男人面前推了一步。
胖男人嘿嘿笑着,又上前一步伸出油腻肥肿的手,径直往我腰上摸。
我惨白着脸,挥开那只令人作呕的手,慌乱无措中,我看到远远走过来的周复。「周复!」我大声喊了一声,朝着他的方向落荒而逃。
「宋小姐。」
周复大步向我走过来,我终于进入他的安全范围,不由得松了口气。
说来可笑,明明自己之前最讨厌的就是周复一步不离的跟随,现在却成了自己的保护伞。
「送我回去。」
刚喝过酒、呕吐过,嗓子和胃还在隐隐作痛,我忍着不适快步带着周复往外走,一只手轻轻按在胃部。
或许是高跟鞋有些高了,鞋跟的尾部踩在不平整的地毯上,身影有些摇晃。刚走了没几步,胃部又突然一阵刺痛,
我慌忙伸手想扶下旁边的墙壁撑一下身子,却因为鞋跟踩得不够稳,而踉跄着几乎要跌倒。
「宋小姐小心。」沉稳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住我的腰。周复身上的油墨味,随着动作将我裹起来,下一秒,我靠在他温暖又紧实的胸膛。
「谢谢,我没事。」
我连忙用手掌撑了一下他的胸口,抬头对上了他专注的眼神,他眼底似乎闪烁着什么隐晦的光彩,表情仍是那副沉静温厚的模样,在我和林政宇面前,他总是这样。
眼神交汇的瞬间,我竟察觉到自己按在他胸口的手掌下,那颗心脏突然加剧了跳动。
我有一瞬间的慌张,又马上心生一个模糊的想法。我没有着急离开他的怀抱,而是任由他扶住我的腰,拖着我重新站稳。
我对他礼貌笑了笑:「谢谢周秘书。」
「不用谢,宋小姐。」他有些拘谨地朝我点了点头,随后便想继续往外走。
看到他的动作,我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周复。」
「怎么了,宋小姐?」
他没有犹豫,径直停下脚步,转头认真看向我。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认真地打量他,这才发现他眼角下,有一颗清晰的泪痣。
我沉默片刻后,眼神往宴会厅方向扫了下:「林政宇呢?」
「林总还在宴会厅,」他大概会错了意,以为我是因为林政宇和邓芸的订婚而伤心、闹别扭,试图安慰我:「林总的婚约,涉及很多投资和合作...不是单纯的......」
我觉得有些好笑,敷衍点了点头,开口道:
「我的意思是,我有点难受,能麻烦你扶我出去吗?」
周复愣怔一秒,面露难色,可眼里隐晦的期待并没有逃过我的视线。
他犹豫半响,见我脸色确实惨白得难看,便上前扶住我的手臂,几乎是要将我托起来地力量,带着我离开了订婚酒店。
回到别墅后,我窝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醒来时,我收到了一条来自林政宇的信息:
「周复说你喝酒伤了胃,不舒服的话就别去学校了,休息一晚。我让裴姨准备了姜茶和粥,今晚我不回来了。」
旁边传来一声轻咳。
我这才发现周复已经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等我了,茶几上放着热气腾腾的姜茶和一小碗粥,扣着保温的罩子。
周复不知刚才在想什么,见我醒来,他轻咳了声:「宋小姐,今天您还去学校吗?」
「去。」
我点了点头,目光却停留在周复的脸上。已经是傍晚将近五点,橙红色的夕阳就这么笼罩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一层红光。
明明是站在光里,他给我的感觉却像是一道影子,不该说话的时候简直像空气般毫无存在感。尤其是夹在我和林政宇两个不正常的人中间,还能事事进退有度,。
我想,此时此刻,他坐在这里,又会想些什么呢?
「距离晚上的课还有两个小时,宋小姐可以先喝粥垫一垫。」周复贴心的掀开罩着粥碗的罩子,摸了摸碗,确定不烫之后才递给我。
「已经不烫了。」他说着,又复递来干净的汤匙。
周复喜欢我,至少,对我感兴趣。我对这样的气氛心知肚明。
我低头喝了口粥,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山药排。裴姨做事很细心,知道我不爱吃生姜,所以去腥的姜味很淡很淡。
又或者是林政宇特意叮嘱的,我想。
客厅又安静下来,只有汤匙和碗壁碰撞的叮叮声,和我细微的咀嚼声。
我抬眼看了下墙壁上的挂钟,目光又落在周复身上。
我发现他的视线一直都是朝下看的,眼皮微微耷着,似乎是习惯性地逃避直视我。
「时间差不多了。」我放下粥碗,起身往外走。
周复马上站起来跟上,抢先一步给我打开车门,是一贯的体贴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