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姚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一辆油壁马车上了。这马车不知用了什么香料,整个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让萧姚想起了他穿越之前最喜欢的香水型号——六神。
以前说这个香车宝马,香车指的就是油壁香车。
“哟~萧先生,您可算是醒啦,这臭男人下手就是没轻没重的,看把这一张好脸打的,哎哟,这可怎么得了哟~”
萧姚觉得自己躺在个挺软乎的东西上面,头顶上传来个不男不女的声音。
杨人妖?
萧姚惊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幸亏这马车够大够稳当,要是小马车让他这么一折腾,非得翻车不可。
“你你你……”萧姚气的说不出话来,这会他是想明白了,他这是被绑架了。朱长春那小子为了自己官运亨通,把他绑到北京去给他的顶头上司治病,这马屁拍的……
“萧先生,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咱家该说的都会告诉你的。”杨人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萧姚的手坐在车内的小茶桌边上,给他倒上茶水。
“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我去京城是给什么人看病,你家公子许诺我的报酬能兑现吗?”
萧姚跟射连珠箭似的,一下子问了一大摞问题。
杨人妖被射了……问了一脸,反应了好一会,慢条斯理的开口道
“咯咯咯,咱家叫杨瑛,公子爷一般叫我老杨,至于我家公子爷是什么身份,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萧先生去京城看病的人,你到了自然会知晓。至于这报酬嘛,你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得,四个问题就说了一个,剩下仨说了跟没说一样。这还能扯这么一大堆,太监那玩意不都没了吗,怎么还这么能扯淡呢……
……
“奴婢杨瑛,奉太子命,回京给皇上献南京上医一名!”
这会刚退早朝,大约是午时初刻,这皇帝大概是身体不行,没搞午朝,要不然他俩还得等到下午去!
这会萧姚知道他要来给谁看病了,大明当今的皇上,就是不知道是那一任皇帝。
这会在皇帝的寝宫里头,除了一两个心腹太监,其余的人都被屏退。
萧姚和杨瑛还跪着呢,只听那皇帝说道:
“瞻基这孩子是孝顺,却也不该把朕的事情放在前面,更不该把人给绑过来,真是土匪行径!地震的灾民可安抚好了?”
皇帝一上来先问的不是自己的病如何如何,而是问南京的灾情,语气似有不悦。
瞻基?朱瞻基?这小子居然是大明的太子?萧姚略通明史,知道明仁宗之后就是明宣宗朱瞻基,这父子俩执政清明开创了唐朝以后少有的盛世,史称“仁宣之治”。没想到那小子脸皮那么厚,还能干出绑架这等事来。
既然那小子是朱瞻基,眼前这个岂不就是明仁宗朱高炽?
“禀皇帝爷,太子殿下按照您的旨意,将南京灾情做的妥当,这是殿下的手书。”
说完杨瑛从怀中取出一个用蜡封好的纸包,递给皇帝右边的内侍。
“好了,你起来吧,赶快给萧郎中赐座!”
萧郎中,那应该就是说我吧?腿都跪麻了!据说大圣人王阳明为了逼宫,给正德皇帝跪了四五个时辰,这髌骨得多厚啊。
萧姚坐在交椅上,壮着胆子抬头打量起这位大名鼎鼎的胖皇帝。只见他真如史书所说一般,身形肥胖,身上看不到帝王的那种威严,反而像是鸡鸣寺里敲木鱼的老和尚一样和蔼可亲,还有半个木鱼没还给人家呢……
皇帝看完手中的信,抬起头若有所思,然后又笑眯眯地看了萧姚几眼,有点像82版西游记里头那个弥勒佛。只是他实在身体肥胖,几乎是摊坐在椅子上,脚底还放着一张脚凳,把他的腿托起来。
这上面坐的要是朱棣,萧姚敢瞅这么些眼,估计他这眼就不用要了。
“瞻基把南京的事情做的好,有三保太监与他一起。百姓安,朕便心安,这病也好了一大半了,呵呵。”
这皇帝说话中气不足,说两句就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像是肥胖导致的心肺负荷过大。
“萧郎中,上前来。”皇帝招手示意萧姚上前去。
皇帝当然不用担心他是刺客,因为入宫以前萧姚就让锦衣卫剥了个精光,里里外外检查好几遍,现在知道朱瞻基这小子爱撕人袖子的毛病哪来的了,八成就是当年他在锦衣卫当指挥使的时候染上的,袖子到现在还没给赔呢。
“呵呵,瞻基在信中说你医术纯熟精湛,非太医院可比,他自小就知人善用,朕相信他的眼光。你家中有什么亲人?好大年纪了?可有婚配?”皇帝用他肥厚的手拉着萧姚,问道。
皇帝早就知道萧姚家里啥情况了,有堪比人肉搜索的锦衣卫,恐怕他去鸡鸣寺找老和尚借的毛笔上有几根毛,他都门儿清。
古人都把皇帝当做自己另一种意义上的父母,这洪熙皇帝恐怕是来真的,这会的情形像极了过年回家,拉着手给萧姚介绍对象的姑婶们。
不过这皇帝话锋转的也太快了,不先讲讲治病的事儿吗?
“草民的母亲已过世,父亲是永乐年间山东浮山所的军医,后随太宗皇帝征漠北,至今无音讯。今年二十有六,还不曾婚配女子。”
说到这里,萧姚不禁有点难受,虽然他与这一世的父亲未曾谋面,但毕竟是骨肉至亲,哪能割舍的下呢?
“唉,朕对不起你们啊,皇考当年力主征漠北,初心是好的,那三保太监下西洋交换回来的财物也足够三大营的度支。”
说到这,皇帝顿了顿,深呼吸了几口,又说到。
“只是后来那些文臣言官反对,下西洋的事情停了,三大营财政吃紧,用不起那么多药材,只能选派擅长针灸一科的大夫随军出征,为军士还有马匹治病,你父亲想必是由此被征调入大军的吧。”
说到这,皇帝一脸愁容。
“皇上说的是,家父便是那时去的三大营,确切的说应当是五军营。”
“如此,过会把你父亲姓名、籍贯、入征的时间,写个条子,朕予兵部的人,着他们去查查。”
左右内侍送过笔墨来,萧姚凭着记忆,写下“萧珏,山东登州府,永乐十八年应征。”
“呵呵,年纪倒也不小了,应当寻个好人家。”
萧姚就等着皇帝的下文了,给他配个公主郡主什么的……
“传太医院判韩叔旸。”
皇帝附耳与杨瑛又说了几句,便差人下去办了。
“萧大夫,这会为朕看诊吧,过会要午睡了。”
“爷过晌了还要批折子,萧先生可快些。”
杨瑛在一边补充道,拿了两个龙纹蚕丝的脉诊垫,分别掖到皇帝左右手腕下。
这皇家就是财大气粗,用蚕丝的脉诊垫不说,还一下用俩。
脉细无力,止有常数。
“请皇上现瑞舌一观。”
细长暗紫的舌头和皇帝的胖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舌面光剥无苔。
“皇上是否在夜里潮热盗汗,午时胸前出汗,酉时双股内侧出汗?”萧姚已经通过望闻切三诊大约知道了这皇帝的情况了,只需问诊再最后确认一下。
“是极是极,瞻基信中说的果然无虚,萧大夫医术了得,当真有如此症状,这会胸前便出汗了,朕时常觉得口渴、胸闷,近半年来总是莫名的烦躁,腰上也不很有力。”
说到这,他挪了挪身子,像是腰疼的样子。
“以往可阅一晌午的折子不歇息,这几年需要中间歇半个时辰了。如今走几步便喘的厉害。”
杨瑛不愧是两代皇帝最信任的内侍,这眼神儿没的说,皇帝说话的这会,他已经找出来吸汗的帕子,为皇帝从领口掖进去,搁到胸前吸汗水了。
皇帝说到这,萧姚心里已经有了思路,这是一个典型的水火不济证。
人体内的火分为相火和君火,心为君火,肾为相火,有的医家还把肝中木气也归为相火的一种,木生火嘛。
而在五脏学说中,心肾之间的关系称为“水火共济”,两者相辅相成维持着人体生理的动态平衡,如今这皇帝很显然是心阴不足,肾阴亏虚,水火不济。
明代典籍《针灸大成》记载了有关人体经络气血灌注的次序。
人体的气血在午时灌注至手少阴心经,在酉时灌注至足少阴肾经,而这两条经络营阴亏虚,不能制约阳气,所以他才会在这两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位置出汗。
至于夜里潮热盗汗,乃是整个身体呈现出的阴虚,导致虚阳外越肌腠,进而出汗。
“太医院判韩叔旸到~”这个死人妖不说话还是挺可爱的。
“臣,太医院判,韩叔旸叩见皇上。”萧姚还没看清这人长的什么模样,那人就跪下了。
“爱卿平身吧,来人赐座。”
那人起身,相貌约莫四十岁上下,小眼塌鼻,长得有点像动物世界演的的母狮子……
“臣有罪,不敢就座。”那人还在那打躬作揖的,详情参考日本排放核废水后那几个在发布会上鞠躬致歉的日本人。
来北京的路上,杨瑛说此人未被征荐入宫以前,医术倒也可圈可点,只是太谨小慎微,进了宫以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且为人贪财好利,汉王尚未就藩之前,两人来往密切,汉王的金银细软,这院判不知收受了多少,只是当今皇上仁厚,登基后未有责罪,仍保留其官职。
那人从袖中掏出一叠画着红框的药方,呈给杨瑛,杨瑛略微理了理,给萧姚递了过来。
“萧大夫,这是皇上近几个月用的汤药方子,你瞧一瞧罢。”
萧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明朝的药方,他大致浏览了一下。
说实在的,这人字写的是真好,一手颜体小楷,但是开方子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老话儿说字如其人,但是这颜筋柳骨怎么让这种庸医写的这么传神呢?
只见最上面的一张方子是这么开的:
消渴,阴虚内热,症见口渴多饮,潮热盗汗,舌瘦小,脉细弱
当《丹溪心法》之消渴方加减为用
酒黄连二钱;天花粉三钱;牛乳一两;干藕尖一两
干地黄四钱;牡丹皮三钱
着御药房调三剂。上诸药共纳一锅,一升水,文火煮取半升,食远温服。
最后面是太医院的几个人的签名和手印。
萧姚大致翻了翻下面的方子,其内容与第一张相比并无多大出入,无非是再加一些甚么银柴胡、胡黄连、青蒿之类清虚热的药,他捻了捻,约莫得有二三十张。
这太医院是把皇帝的病当消渴治了,怪不得吃了这好几个月的药不见什么大的起色呢。
“萧大夫,对这方子可有什么疑议?”
人家太医院判还在这呢,你就让我发表看法,这就是不给人留面子啊!
皇帝似乎是看出了萧姚心中的犹豫。
“你但说无妨,朕不会因你之言而责罚韩院判的。”
这可是你说的啊……这皇帝也会读心术?家族遗传读心术?
“回皇上的问,陛下此病乃是心肾不交,水火不能相济,君相之火不能安其位,内腑之阴气不能敛腠理之阳,从而导致的出汗、口渴,之前这太医院将皇上的病当做消渴症来治,倒不至于说是南辕北辙,但是也略有不当,故而陛下服药后只是略微减轻,并无大的改善。”我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那韩院判的表情,只见他一会像是恍然大悟,一会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诊治呢?”韩叔旸似乎有点不服气,开口问道
“当用百合、生地、地骨皮之类滋补营阴,再加白术、人参,顾护脾胃,以防滋阴之品损伤中土元气。再用丹参、牛膝、远志引药各归心、肾二经。”萧姚不紧不慢地回到。
“呵呵,就依你之言,来人,笔墨伺候。”朱胖胖皇帝听得高兴,笑呵呵地吩咐道。
还是那些画着红框的纸,如果萧姚猜的不错,这开方子的纸外面这一圈红框是用朱砂印上去的,真是奢侈呀……萧姚提笔用中学水平的毛笔字在上头写道
汗证。心肾不交,水火不济
当《金匮》之百合地黄汤合……
萧姚刚想写两地汤,突然想起来这两地汤是《傅青主女科》里面的方子,傅山,傅青主那可是明末清初的人,这会哪有这张方子啊。这要是写出来就露馅了。
于是他赶紧搜肠刮肚的开始想明朝以前有什么方子是包含这几味药的。有了!唐代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里有一张方子叫“枸杞汤”,正合此理,于是接着写道
当金匮之百合地黄汤合千金方之枸杞汤加减为用
干百合四钱;生地黄四钱;炒白术二钱;人参二钱
酒玄参二钱;杭白芍三钱;酒麦冬四钱;地骨皮三钱
东阿阿胶二钱;怀牛膝二钱;蜜远志四钱;酒丹参二钱
枸杞子二钱
共服九剂。上十二味,除阿胶外共纳一锅,水一升半,文火煮取半升,取药汁加阿胶烊化,一分两份,早晚各一,食远温服。
玄参这一味药,乃是明末以后温病学派兴起,才开始大规模地在临窗尚使用的药物,其清热凉血、滋阴降火之功效无它物可替代,在这里取其滋阴之功,和百合、地黄相须为用,又有牛膝引药入肾经,丹参引药入心经,再加远志交通心肾,想来效果不会差了。
皇帝见他写好,便示意杨瑛拿过去,端着看了看,捋着胡子笑呵呵的说道
“呵呵,萧大夫医术高明,这字却配不上你的医术呀。”
不就是笑话自己毛笔字写的难看嘛!
“草民笔迹潦草,还请皇上指点一二。”
“呵呵,瞻基的字比朕好,待他回京让他教予你,也好给你赔礼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