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入秋，早上的风格外萧瑟，透着彻骨寒意。
陈北望已经披袍擐甲，梳好长发，别上发簪，开始新的一天。
他站在望楼之上，环视城内情况。
早上的孤城分外冷清，行人寥寥无几。
没有贩夫走卒，没有吆喝叫卖。
曾经热闹喧嚣的西域重镇，不复当年。
陈北望走下望楼，穿过落叶飘零的街道，看着门窗摇曳，却无人声的房屋，脸上并无异色。
两千九百个日夜，早就麻木了。
没过多久，陈北望来到距离灵树不远的一间铁铺。
铁铺规模倒是不小，但是杂乱，各种工具、装备、材料，胡乱堆放。
尽管屋外寒气逼人，但是铺子里生起火炉，格外暖和。
铁匠是一个断了右腿，装着假肢，骨架魁梧，身形结识，须发斑白，有些驼背的老人。
想来年轻之时，他也是一个高大魁梧的悍卒。
他上半身披着一件黑色褂子，仅仅是展露出来的苍老肌肤，便有大小无数伤疤。
尽管岁月无情，依旧无法磨平这些伤疤。
他叫孙铁匠，曾经是一名安西军，现在也是一名安西军，兼职打铁。
蛮夷不来，他便待在铁铺打铁，修补铸造武器。
陈北望是孤城睡得最晚的人，孙铁匠是孤城起得最早的人。
天还没亮，便会起来生炉，铸造武器。
他担心哪天自己死在城头，就没人会打铁了。
所以趁着还没住进坟山，便想着多造几件武器，让后辈多少几个蛮狗。
虽然每次大战，能够缴获不少蛮夷的武器，但他还是觉得大唐的武器更加趁手。
唐人使用唐器，应该会比较趁手，杀敌更加得劲。
此时，孙铁匠正在往熔炉里投入残破的蛮夷刀剑，熔化成为铁水。
因为驼背，使得他无法站直身子，加上熔炉较高，使得他无法轻松将材料投入其中，显得有些吃力。
陈北望走了过去，从孙铁匠手中接过材料，投入熔炉。
看到来人是陈北望，孙铁匠难得咧了咧嘴，露出一抹笑意。
他也客气，理所当然把手中材料递给了陈北望。
“怎么不多睡一会？”
孙铁匠稀疏平常的问道。
“铁匠爷爷，给我铸一把剑。”
陈北望一边把手中一截断刀投入熔炉，一边平静说道。
“那杆亮银枪用的不趁手吗？”
孙铁匠没有多想，随口问道。
“断了！”
昨天守城时，陈北望用长枪将一个蛮狗钉在垛墙上，深入垛墙。
等到将长枪取下时，发现枪头已经崩断，枪身遍布裂痕，算是废掉了。
随着修为进境提升，陈北望用起亮银枪，确实有些不趁手。
太轻了！
“杀敌数千，它也撑不住了。”
孙铁匠喟叹一声。
亮银枪撑不住了，陈北望还在坚守。
“想要一把什么剑？”
孙铁匠问道。
“一把巨剑！”
陈北望当即把自己对巨剑构思的想法说出来。
“一把很大、很宽、很重的巨剑，长度达到两米以上，就跟门板差不多。”
显然，他的要求并不高。
只要有一把巨剑用就可以，无需精益求精。
以孤城现在的条件，也无法满足太多要求。
孙铁匠很快便明白陈北望想要一把什么样的剑。
铸造这样的巨剑，虽然难度很大，但他一定能够完成。
“下次蛮狗再来，保证铸好这把剑。”
孙铁匠直接给陈北望打包票。
没有趁手兵器，如何上阵杀敌，如何痛宰蛮狗。
……
龟兹城，城西，有一座矮山。
以前矮山上长着不少树木，不过早就被砍伐干净。
放眼望去，只有零星几棵笔直的大树，随风摇摆，就像追悼死者的挽联。
整座矮山，漫山遍野，立着无数墓碑，皆是坟茔。
所以，这里被叫做坟山。
自从北蛮帝国扩张版图，攻打龟兹城以来，直到现在，已经立起三万七千块墓碑。
那里埋葬安西军的骸骨，铭记他们的生平。
今日，坟山上又添了九座新坟。
九座新坟前方，站着上百个妇孺老幼，还有少年安西军。
他们看着守墓人拿着刻刀，在墓碑上刻下死者的名字、祖籍和生平，寂静无言，神情肃穆。
陈北望站在人群后方，看着新坟，看着旧坟，看着活着的人，心如止水。
坟山之上，还立着五百未刻字的墓碑。
那些都是为未死之人准备的。
快了！
他们也快了！
当城中百姓都住进坟山，成为一抔黄土，这座孤城就完了。
“北望，降吧，带着他们活下去。”
突然，一个老妇情绪崩溃，嚎啕起来。
她转身过来，看着那些少年、稚童，满是皱纹的脸盘上，已经泪流满面。
老妇直直看着陈北望，身体颤抖，内心绝望。
“不降！”
陈北望平静而干脆的回答。
“我们甘愿守城，甘愿赴死，你也想这些孩子住进坟山吗？他们还这么年轻！”
“你实力强大，勇猛无敌，蛮国多次招降你，只要你愿意投诚，必定官拜武将。”
“你带上这些孩子离开孤城，他们就可以活下去。”
“大唐已经遗忘了我们，坚守又有何意义。”
老妇看起来已经疯癫，一会哭一会笑，嘴里念着大唐。
受到老妇的感染，不少人皆是动容，止不住哭了起来。
坟山之上，哭声不断，伴随疾风，宛如百鬼呼啸。
“守城六十年，无人投降，无人叛逃，身为大唐儿郎，你们觉得我要开这个先河吗？”
“我要做这个懦夫，做这个叛国贼吗？”
“我，陈北望，宁可粉身碎骨，也不卖国求荣。”
“你们若是求活，我不拦着，城门为你们打开。”
陈北望目光扫过眼前这些人，眼神坚定，沉声回答。
他从那个时代来，深知卖国贼是多么可恨，多么可恶。
他骨血里的华夏之魂，不允许他做卖国贼。
“身为大唐子民，我宁死也不向蛮狗摇尾乞怜。”
“我与蛮狗不共戴天，绝不向他们求活。”
“北望哥，你要是向蛮狗投降，就不是我哥了。”
“蛮狗杀了我爷，杀了我奶，杀了我爹，杀了我娘，你让我给他们做狗？”
“我宁愿住进坟山，也不向蛮狗低头。”
“宁做孤城鬼，不做蛮狗奴！”
……
少年和稚童义愤填膺回应，话音铿锵有力，有如雷震。
九天之上，突然惊雷炸响，震荡四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