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终点站‘灵山寺’已到,请乘客从后门下车……”
身材单薄纤细的少女左手行李箱右手琴盒,仿佛没听见身后司机报警的声音,云淡风轻地下车。
“淼淼你手疼吗?要不东西我来拿。”陈曼荔说着伸手拿走行李箱,一改之前的柔弱,虎虎生风的跨步往前。
她没问时淼为什么要来灵山寺,余光看见对方胸前晃荡的佛牌,隐约能猜到几分。
自从奶奶离世,这块曾经戴在奶奶身上的古旧佛牌就改挂到时淼脖子上,洗澡睡觉也未曾摘。
以至于每隔一段时间,时淼会将佛牌送到寺里修补保养,这些年佛牌被养得比奶奶在时还油光水亮,雕刻粗糙的纹路变得圆润光滑。
“先在这住两天。”
时淼步履平稳的压平薄薄一层青绿苔藓,提着行李箱迈上石阶,“等把你安顿好,我就回遂城。”
她和陈曼荔老家在遂城,奶奶也葬在那里,总要有个人守着,逢年过节去烧香祭拜。
“什么叫安顿我?”陈曼荔顿时不满意地蹙眉,转身几步走到她面前,挡住去路,“我已经辍学了,不读书了,想去哪就去哪。淼淼,我能照顾好自己。”
言外之意,她不需要她的帮忙,只想跟她一起回遂城。
自从奶奶生病去世,这些年一直是时淼在赚钱供自己读书,结果她好不容易高考考上大学,却因为某些小事被劝退。
时淼劝她复读,但她哪有脸继续吸时淼的血读下去,那样岂非成了吃白饭的废物?
所谓的大学,不去也罢。
条条大路通罗马,她坚信自己可以找到第二条出路。
时淼见陈曼荔神色倔强的沉默着,太阳穴有种熟悉的抽痛,突如其来的尖锐感,只过了一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知道陈曼荔在遂城那所大学过得不好,可她却什么也不跟自己讲,迄今为止,她仍然不清楚陈曼荔在学校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而陈曼荔又毅然决然放弃复读。
无奈,她只好带她来东城,开拓眼界的同时,让她亲眼见证大城市的繁荣富丽,明白读书考大学才是她们这种乱城贫民最好也最快的出路。
结果陈曼荔和她做了将近半年的茶馆乐生,仍然没有重新上学的想法。
看着她执拗的模样,时淼缓而慢地舒出口气,细声慢语道:“看过再说吧。”
“哼,”陈曼荔并未得到满意答案,眉尾扬起傲娇的轻哼,“这辈子我赖定你了,别想撇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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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山脚时晚霞刚刚铺开,抵达灵山寺,黄昏已至,像一群不会叫的飞蛾,纷乱的白光在苍茫里游来游去。
时淼将佛牌交给脑袋光秃秃的小沙弥,由着他带领自己和陈曼荔前往香客住宿的客房。
一切安排妥当,天边最后一丝白光恰好隐没深沉夜幕。
时淼这才有空找出手机,解锁,十几个陌生来电宛若催命符般隔两分钟就打入,她眉间拧痕,随即面无表情地回拨。
“嘟嘟——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知不知道我找你快找疯了?”
电话刚通,夹杂怨怼的质问瞬间从听筒传出。
“这不是,还没疯么。”
时淼闲闲靠着门框,浓睫低敛情绪淡淡地睨着来给她传消息的小沙弥,对方非常震惊她怎么敢在佛门圣地说这种大逆不道的妄语,眼睛瞪得圆溜。
她抬起白皙的手,先是食指抵在自己唇边示意他噤声,而后虚虚遮住对方眼睛,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莫名其妙被撸头的小沙弥:“?”
对面果然被她的话气得愈发暴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让时淼想到顾芳茵手腕那个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摔得挺重吧?
她保持缄默,在这种应该安慰的时候当起乖乖女不打扰亲妈发泄脾气,等对方气顺了,喘着粗气给她说明来意:
“你爷爷奶奶想见你,明天我安排车去接你回来。别不识好歹,如果不是你爷奶,谁搭理——”
“那我克死他们的琵琶呢?”
慢条斯理的调子,带着股子慵懒劲,轻易挑起顾芳茵刚消下去的火气。
小沙弥赶紧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出家人,听不得死啊死的。
时淼见状弯唇舒然笑了笑,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山间,夏夜知了喳喳叫嚷,映出一幅山色自然的美景。
小沙弥看愣住。
“...就因为我昨天说你几句,你就诚心和我作对是吧?行,既然你这么有骨气,我让你拿回来,到时候保不住那东西,你可别怪我今天没劝你。”
顾芳茵依旧顾念母女二人微薄的血缘亲情,出于好心劝她扔掉琵琶,顺势摆脱她茶馆乐生的身份。
卖唱讨巧的活计,实在难听。
时家绝对不能出一个做低贱乐生的千金小姐。
但以她跟时淼短时间的接触,和查到的资料来看,时淼是块难啃的硬骨头,颇有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脾性。
顺着她,诸事皆宜。
逆她几句,怼回来的话能叫人当场气死。
“明早七点司机去茶馆接你,然后回老宅探望爷爷奶奶,我们不跟你同路,记得对你爷奶尊敬点。”
顾芳茵通知到位,没再多费口舌,直接挂断电话。
“你明天那么早就要离开吗?”小沙弥歪着头,又萌又乖的问,语气里掺杂浓浓不舍。
“是啊,”时淼随意却精准的将手机抛到屋内窗尚,蹲身,视线与他平齐,状似调侃的笑道:“不想让我走?”
她什么时候有那么大魅力,连小孩都能迷住?
似是被自己想法逗笑,时淼唇角弧度深了深。
“你上次来,说过会弹琵琶给我听,我都跟师兄们约好啦,”小沙弥苦恼挠头,“师傅告诉我,言而无信是坏人,我不要做坏人。”
“师傅还告诉我,你这次走,很久很久才会回来,我好长好长时间都见不到你。”
他喜欢这位性格清冷恬静的大姐姐,更喜欢她弹得琵琶曲。
世人见之为俗的贱物,他却觉得弹出来的曲子格外好听。
时淼指尖轻戳他鼓鼓肉肉的脸颊,眉间浅浅,“明天早课结束,来后山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