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到头的,秦三妞心里有着自己的打算与考量。她已经自己攒了一两银子,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再过一年多她就要嫁人,无论嫁去什么人家,只要自己用心过日子并给自己留足了后路,绝不像自己娘一样傻傻的为一个男人忙活了半辈子却没捞到一点好处,反而落了个早早病死的下场。
没有谁是完全靠得住的,除了自己。
秦三妞推开自家的院门,却没想到家里空无一人,主屋的门紧紧的锁着,她走过去用手推了推,里头没有传来任何回音。她放下手里的篮子,从一边的砖头缝里摸出把生锈的钥匙来,把主屋的门给打开了。
炕上的小桌子还散落着一点新鲜的点心渣子,想来是昨天秦福根偷拿了她绣花的钱给宋寡妇买了糕点吃。秦三妞冷着脸,走过去在床边的枕头下面翻了翻,果然找出了剩下的半包点心,她坐在炕上,一口半只,将半包点心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这才起身去灶间烧火做饭。
秦福根从村口的牛车上下来,抬眼看见自家的烟囱里冒出阵阵的烟气。他是自己一个人在城里吃过好了的,饿倒是不饿,不过他心里想着今天在城里的见闻,不由得也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宋寡妇果然是没有骗人的。秦福根刚到城里,就听见了城墙根下蹲着的一排车夫小声议论着司家新招丫鬟的事情,等他找到司家的后门想要仔细打听这事儿的时候,正巧就遇上了司府里的小厮。
人直接告诉他,丫头是还要招的,不过左右就这最后两天了,要来就赶紧,钱呢则是要见过面以后再给的,少则三五两,多到十两银子上下也的确是有的。
秦三妞长得一半像秦福根一半像她死去的娘,琼鼻皓首,柳眉美目是秦家湾里拔尖的美人胚子,虽然才十四岁已经有不少年轻的后生在心里偷偷想着了。
就这样的秦三妞,想来是能卖个好价钱吧?
秦福根原本的那点心动到了这个时候全然的变成了意动,紧着最后这两天的功夫就该把人送到城里去了。小丫头能干什么活,最多就是打扫擦洗罢了,要是三妞有福气被司家的少爷看上了纳到房里做个妾侍那以后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后半辈子哪里用得着发愁吃穿?
秦福根反复想了想,觉得这事情是自己做得对。我这样的爹哪儿去找?实在不是因为看在十两银子的份上啊,我可实在是为了三妞下半辈子享不尽的好处啊。
这就是为人脸皮厚的好处。
夜里,秦福根就和秦三妞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中间润色的好话加了多少自然是不消多说。秦三妞坐在炕沿,手里攥着白天绣好的帕子,听完秦福根的话后就开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正当秦福根因心里发毛要发火的间隙里,她忽然开口问道:“司家?是那个将军府的司家?”
秦福根忙不迭的点头,“当朝大将军,在京城里谁不恭敬三分?他们家里总是好的,昨天我从门缝里瞧见几个小丫头,那衣服穿的比李家的那个地主老太太都要好……”他絮絮的还想掰扯出许多司家的好处,同时仔细的看着秦三妞的脸色,心里升起一些期望。
“明天一早就去?”秦三妞又问道,她的面容在这个时候有了一丝松动。
“这当然是越早去越好,不然要是人招满了,就不成了,”秦福根连忙又点头。
秦三妞站到地上,拿起了自己的针线篮子,“那好,明天早上就去吧,我自己的东西要带一些去,”
“自然都依你,”秦福根没想到秦三妞答应的这般痛快,生怕她反悔,连忙赔笑道,“你的东西都由你处置,”
秦三妞抿着嘴,头也不回的推开主屋的门出去了。
外头瑟瑟风寒,虽然她纤细瘦弱,可是脊背挺的笔直。对于这个家,秦三妞没有半点留恋,让她有所牵挂的人早已逝去,剩下的只不过是她迟早都要摆脱的。从前她只想着嫁人安稳过完下半生,如今秦福根抛给她的选项虽然表面上比原来的道路残酷的多,可是里头的确也有秦福根说过的那些好处,有一条更难走却更宽广的道路,只看她走的好走不好。
穷困是什么样的滋味没有人比秦三妞更加清楚,就算是秦福根用她后半生的自由换取了寥寥几两银子,她无所谓,而这点无所谓也不过是因为秦三妞对自己身处的环境的愤恨。
更重要的是,秦三妞想要往上走。这种由穷困的环境带来的冷漠性子所激发出的渴望是超出一般人的想象的。她愿意受苦受难,她什么也不信,除了自己最后能拥有的。
第二天一早,秦三妞当着秦福根的面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包袱,“这个我要带走,”她将原本放在侧边小屋里的她母亲的牌位拿了出来,秦福根讪笑两声,没有阻止。
她带走的除了两件贴身的衣裳与一双鞋子,再无其他。当然,这是当着秦福根的面,实际上,这些年她攒下的银子秦三妞已经在昨晚仔细的缝进了自己的贴身的小衣服里。
秦三妞将黑亮的头发梳成了一条粗辫子,洗干净了脸还用宋寡妇的胭脂沾了沾脸颊,使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颊和嘴唇都有了些好看的血色。
两人赶了村头最早的一辆牛车去城里,车上只有他们父女俩。车轮缓缓的滚动起来,由慢到快树木花草都频频往后倒退,秦三妞回头看了一眼村头那些渐渐淡出视线的低矮的房子,不过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有半点留恋。
她离开了,再不打算回来,这是从今往后她将要抛下的糟糕的过去。未来也许还包含着未知的一切,可这样的未知对于秦三妞来说,并不失它的本真与美好。
从巍峨的城门到内里的景色,城里的热闹超出秦三妞的想象。他们进城时,城里的早市正巧是最热闹的时候。早点铺,小面摊,卖菜的,卖衣裳的,卖各类首饰针线小玩意儿的都有,规规整整的按着各自的秩序排好,叫卖声此起彼伏,在来往穿梭的人群间或高或低的响着,偶尔还能瞧见挎着大刀的官爷走过。也有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子从人群中走过,三三两两的笑语相携,秦三妞看着她们身上精致的服饰,眼里闪过一丝艳羡。
秦三妞身上穿的衣服是她拥有的最好的一件,唯一的补丁也只打在袖口,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这件衣服是她娘做姑娘的时候穿的,有些年头了,样式老旧还有些过分宽大,实在乏善可陈。放在秦家弯还说得过去,在这京都里,便是落了下乘了。
这里的热闹对于秦三妞来说全然算是陌生,她站在路边,一眼就能被人认出是个乡下人,因此颇为局促握紧了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指甲微微嵌进掌心薄薄的茧子里。
秦福根最后一天当她爹,倒是在这个时候充了个大方,拉着她坐到一边的面摊上吃了一碗面,狠了狠心,还让老板放了些肉丝。面条不多不少,让秦三妞吃了六分饱。
“这是来走亲戚还是逛早市?”面摊老板得了空闲,一边收拾旁边桌上的残局一边随口和秦福根搭话。
他旁边坐着的秦三妞看着眉目细致,倒是个水灵的姑娘。面摊老板因此还多看了她两眼。
“走亲戚,”秦福根说的含糊,低着头喝面汤。
倒是秦三妞直接,她抬起头看了眼那面摊老板,开口道,“过来卖身做丫头。”
她直来直往的一句话让秦福根喉头的汤水都差点哽住,私心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可人前也发作不得,只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秦福根摆出的这点当爹的威风并不被秦三妞看在眼里,都到了这一刻,她都快懒得看他多一眼。
“卖身做丫头?”面摊老板想了想,也知道了秦福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这城里的众生相也明白的很,因此开口问道,“可是要去司家卖身?”
他见秦三妞点了点头,便若有所思的笑了,没再说话。
早上的日头渐渐往高处升起,瓦楞上昨晚冻住的冰溜子滴滴答答的开始渗出冰水来,淅淅沥沥的往下坠,在屋檐底下淌出一小片水幕来。秦三妞站在司府后门的边角旁盯着冰溜子看了一会儿,后门嗞的一声从里头开了,里面探头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厮。
正是昨天秦福根见过的那个小厮,他也眼熟秦福根,一见他就笑了,“把女儿带来了?”他一边说一边跨出门槛半步,往旁边瞧。
秦三妞一半由秦福根拉着,一半由自己主动站到了他的面前,站直了身子心里隐约有些紧张。
那小厮上下仔细的打量了秦三妞的身形与面容后,没有掩饰的眼前一亮,一边点头一边道,“是不错,看来你昨天倒是没说大话,”然而,他话锋一转,“不过人已经招的差不多了,就剩最后两个名额,钱恐怕是没那么多了,至多给你八两银子吧,这还是看在你女儿确有几分颜色,更早一点送来的两个样貌普通的,统统只给了三四两银子呢,”